在這座英格蘭中東部的城市，我們家買的房子算是在一個比較傳統的中產階級區域，居民們以英國白人佔絕大多數。這一帶的房屋在1966年左右建成，全部是帶前後花園的獨棟House。因為距離一座中東部著名的大公園很近，加之背靠一座屬於自然保護區的碧綠小山，所以初建成就吸引了不少大學老師、政府公務員和退役軍人在此安家。隨著老一輩人故去，又有一些年輕的英國家庭和移民家庭陸續搬來。

如果不是後來小鎮中心商業街上發生的那兩件小事，我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珍視和理解我所居住的區域，也永遠無從瞭解，英國人在自己同族、外來移民還有做人做事的原則上，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第一件小事

一天中午，我牽著女兒的小手在小鎮中心的Co-operative連鎖店選了幾樣東西，去排隊結賬。收銀台前五六個人在排隊，鬆鬆散散拖得滿長。我跟女兒排在最後，與前面人隔著些距離。在英國這是一種禮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無論是走路還是排隊。保持一點距離，是對人的尊重。離人太近了，就要說「對不起」。

排在前頭的一位中年男子轉身回望了一眼隊伍，又轉了過去。收銀台前側低矮的貨架上，擺放著當天打折的商品。一位滿頭銀絲、穿著淺色風衣的老太太提著購物籃在那兒遲疑了一會兒，也沒有回頭看看，就下意識地排在了我前面。這時候，那位男士恰好又往後看了一眼，他驀然發現我和女兒前面多了個人。隔著幾位顧客，他聲音不高不低地對老太太說：「抱歉，夫人！我剛看見後面的女士在隊伍裡，她應該在您的前面！」老太太一怔，說：「哦，是嗎？真不好意思！」提著籃子就要走到我後面去。畢竟是芝麻小事，再說又是個老人，也不是有意為之，我低聲勸到：「沒關係，您就站我前面！」老太太微笑著搖頭，堅持走到後面。

在中國文化裡長大的我，早已習慣了人們對於許多不公的小事輕慢而麻木，今天在英國，被英國人如此溫柔而慎重地尊重，我既驚訝又感動，心裡五味雜陳、感慨萬千。要知道，他們都是英國人，而我是個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國移民！

第二件小事

還有一次，是在小鎮中心的銀行。三歲的女兒每次陪我去銀行，都喜歡玩門內牆上一個方形按鈕，那是方便殘疾人開門的。每個去銀行的小孩子都喜歡這麼玩，按下方形小板，看門開門關。那是一個令小孩子樂此不疲的遊戲。

那天我在銀行辦事，頑皮的女兒趁我不備又跑去玩門，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女孩也來和她一起玩。可能是爭搶按鈕，那個女孩兒推了女兒一把，女兒傷心地嚶嚶哭泣起來。

在幼兒園裡，老師嚴格要求小朋友不可以推人的。我過去拉著女兒的手，正要說什麼，卻看見負責迎接顧客的那位金髮女職員走到小女孩身邊，俯身嚴肅地說：「你不應該推人！去對她說對不起！」那個女孩兒過來向女兒道了歉。我觀察到女孩子的媽媽就坐在一邊的圓桌旁，她看見銀行職員批評教育她的孩子，未動聲色，臉上沒有任何不悅。

這是兩件很小的事情，但卻觸動了我的內心，令我受到震動。

面對一個外國移民， 一邊是同族裔，一邊是「不能插隊」「不能推人」小孩子都知道的做人做事的原則，你會選擇哪個？是保持做人做事的立場，不顧事涉同胞或是外來移民？還是放棄做人做事的原則，一味姑息同族裔？

小鎮上的英國人選擇了前者。他們沒有因為我是一位中國移民，就放棄做人做事的原則，以狹隘的民族主義無原則地傾向於自己的同胞。他們這麼做時，周圍的英國人沒人對他們有異議，也沒人嘲笑他們。他們有一種共同的對文明的契約。因為對於大多數英國人而言，公正和公義是至上的。他們為此而自律自愛。

小鎮雖小，但窺斑見豹。我更加喜歡我們家生活的區域了，感謝小鎮人用小事闡釋文明的涵義。#

責任編輯：曹鶯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