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015年05月28日訊】隱娘,從唐朝無端走來,驚鴻一現,隨即隱去了千年。
這分明是個有意為之的名字。
第一眼,你只覺得她是個養在深閨的千金,比「麗娘」多了一分神秘和矜持。她不似「甄士隱」那般直白,略一思忖便聯想到「將真事隱去」,只有在閱盡整篇傳奇,驀然回顧,此中真意,欲辨已忘言。
一部小說,不足二千言,除卻隱娘歸隱的結局,在行文處處都隱去了太多的情節。隱娘的情、隱娘的道、隱娘身邊的人,似要將一切真實性的要素都隱去。
讀小說,總會偏執地給主角造一個具象來。而在本就惜字如金的文言中,隱娘全無形貌描寫,只可遙想將門虎女的颯爽風姿。但我知,隱娘絕非虎背熊腰的「女漢子」,也不會像花木蘭,扮作男裝十二年,夥伴都不得辨其雄雌。傳奇有載,神秘尼姑劫她修行時,還有兩個同歲的女娃相伴,「皆聰慧婉麗」;後來師父獨攜隱娘去人間執行真正的任務,可知隱娘的根基、美貌與智慧在二女之上。她在學藝時,能夠「身輕如風」,似較趙飛燕的嬛嬛宮腰、掌上輕舞更勝一籌。飛燕之舞不過是媚態勾人的娛人之術,隱娘之武則是藉靈藥之便,潛心修煉的出塵之道。
我想,隱娘大抵是姑射仙子的模樣:「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如處子,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遊乎四海之外。」唐人吳道子作畫,筆勢圓轉,頗有仙氣,所畫衣帶如被風吹拂,便得了「吳帶當風」的美名。同為唐代奇女子的隱娘,或者也如畫中之神仙,著窄袖束腰的大擺裙,當風遺世而立,衣帶飄舉,登仙而去。
隱娘本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荳蔻年華本應在深閨繡閣中,習女工,工詩書,再由父母許一個門當戶對之家,安穩榮華地過一生。她的命運因一個乞討的尼姑而逆轉,神仙乞討、試煉凡人,亦應是許多神話故事慣用的橋段。可見世間凡人多是拜高踩低,幾千年都沒甚麼長進,神仙們略施小計,便試出可教之徒。
小說只說父母不見了愛女,日夜哭泣,卻無人問隱娘願不願意接受這次修行。想來年幼的她,起初是擔驚受怕的,但漸漸的,適應了與世隔絕的修道方式,當自己的本領逐漸強大時,隱娘對於命運,尚且滿意。五載歸來,隱娘及笄,尼姑留下二十年相見的約定,絕塵而去。明珠已還,「一家悲喜」,做回大小姐的隱娘也是百感交集。緣分若在進行時被戛然截斷,重新續上早已物是人非,親情也不外乎是。隱娘父母所見的,只是一個和女兒重名的少女罷了,模樣、性情絕非當年的玉雪嬌憨。他們一再追問,隱娘道出真實經歷。
那親情被割裂的五年,也是脫胎換骨、涅槃重生的五年,此時的隱娘,不能說是「人」。空穴幽居,攀巖鬥獸,白日奪魂,這一個個匪夷所思的奇幻故事,五年隱匿的故事,借隱娘之口娓娓道出。也許她的聲音仍是嬌柔婉轉,帶著些許生疏的孝順。言者無心,聽的人早已心駭膽裂。
女兒,在失蹤的那一日,就已經死了。父母的溫情,也死了大半。
命運給了她不平凡的使命,同樣也奪去了她平凡的幸福。隱娘看透了這些,照常做著她應做的事情。
無解的僵局,被一個少年打破。他一無所長,資質愚鈍、其貌不揚,磨鏡工作甚至無法保障基本生活。他許是流浪無依,許是臨街最不起眼的小人物,卻偶然經過了聶家。而那一刻,恰好隱娘也在家中,倚門消磨時間,或是匿於屋頂搜尋下一個刺殺目標,總之,她看見了他。是藉一個理由正當離開聶家,還是可憐他生活貧苦,又或者,她只是想重拾平凡人的溫暖。那個少年,看上去那麼平庸,卻又是那麼真實的存在。
她像五年前不容旁人置喙的師父一樣,她執意嫁了他。
驟得神仙般的人物,少年之心底,恐怕也是惶恐的。但起碼,妻子給予他衣食無憂,這也算一場恩情吧。
隱娘的神異之能瞞不了父親的上司,唐末的一位節度使。喜歡較真的讀者,把新舊唐書翻個遍,根據記載年代考證此人乃田季安,本是田家庶子,有幸被公主收養得了繼承權,成魏地一任節度使,稱「魏帥」。魏帥有雙重身份,又患家族遺傳風病,這都注定了他享尊貴榮華之時,掩飾不了內心的多疑和自卑。盛唐已逝,家國動盪,各地征戰,殺伐不斷。生命的脆弱和權力的不確定,加重了他的不安,使他沈溺酒色,殺戮無數,換取片刻的滿足。
同時,他看中了隱娘,不為美色,只為她一身武藝。此時,聶父剛去世,隱娘也需要擇主而棲,便繼承先考之志,歸入魏帥麾下。傳奇沒有告訴我們,隱娘立過甚麼功勞,或者魏帥如你我一樣,對一個能把武器藏在後腦的女子,心存恐懼。索性派她去殺個政敵,也好試試她的忠心。
以前,她只為師父殺人,如今,卻要為惡人殺人,殺一個與主上同為節度使的劉昌裔。以往殺人,她總是獨來獨往,這次暗殺,卻攜了她的夫,這個毫無用處、在關鍵時刻可能讓她束手束腳的少年。此時在她心裏,或已有了別的計謀。
劉昌裔是個賢人,《新唐書》說他「幼重遲不好戲,常若有所思度」。在這裡,他神機妙算勝過諸葛,不僅知道有誰要殺自己,還算準了此人不敢出劍,便大搖大擺唱一齣「空城計」,引敵人入室。後面的發展毫無懸念,不過是禮賢下士、收納人才的故事。隱娘快速易主,幫新主躲過兩次血光之災。難道劉昌裔得了隱娘,就算不出生死之劫了嗎?也許這就是劉昌裔的高明之處,用而不疑,讓隱娘永銘知遇之恩。
昌裔進京,也是隱娘謝幕之時。修行之人,本就無意於世間得失,在紅塵走一遭,看多了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成敗輪迴。她安頓好丈夫的生活,像師父一樣翩然遠去。若「貞元中」取795年來算的話,到「元和八年」(813年),隱娘才不過20多歲的光景,與磨鏡少年的姻緣不出六年。花容月貌的年紀,心境卻像得道高僧一般空明自在。
事了拂衣去,不留身與名。只留下一紙《聶隱娘》,讓人無限追思。後來,她在勾欄酒肆變成說書人的妙語,又在大小戲台上紅了幾多嬌俏伶官,穿越過千年,她又鮮活在聲色光影的現代藝術中,在虛實兩重世界中掀起一陣狂熱。
我卻知道,她依舊隱在某個青翠深山中,冷眼看著週遭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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