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紀元2013年08月01日訊】某天下午,李伯發現她在客廳不斷地自問自答,他從房間出來,看見她拿著電話話筒,神情愉悅地在講電話,他靠近試探地問她:「妳在跟啥人通電話?」她笑瞇瞇地回答他:「就阮後生啊!」他立即接過電話,電話那頭只傳來警示電話沒掛好的刺耳聲音。
李伯說到這裡,語氣猶如整個人都被埋進毫無生息的寒凍之雪中,每一個字都像瞬間被擊碎一樣破碎四落,他被沉默覆蓋了好久,才能依稀辨認自己到底想要表達什麼似地繼續說。他們夫妻年輕的時候很愛旅行,台灣都不知道被他們繞了幾圈,說她像風做的一樣,騎車時的身手比男人還生猛,每次勁速過彎時,他總是只能看著她的背影。
「不像是我在保護伊,反倒是伊總是走在我的前頭為我指路。」他說療養院的開銷費用很大,光靠存款撐不了多久,本來準備給夫妻倆好好過退休生活的老本,已經搖搖欲墜、快招架不住,但他還是沒有取消訂報。
他一星期會轉兩個鐘頭的車去療養院探望她,這個會剷平所有記憶的疾病,幾乎把關於妻子的一切內在收割一空。妻從小就有輕度的閱讀障礙,他只能如往常一樣為她念報紙,希望能阻止他們原本穩固的回憶,繼續大片滑落至無底懸崖,但近期最後一次探望她時,她已經不記得他是誰。
我還是踮起腳,把信箱裡已經彎摺、褪色的紙件全部抽出來,整理整齊堆放在門口,騰出空位,把新的報紙塞進去。我想要當做他們只是再一次出門遠行,這麼虔誠地相信,不該被辜負;就像我還是相信王菊嬤有一天會康復,在夜市口還是可以看見她和藹的身影,報紙空著一角的小專欄,會再次出現她美麗的詩作,也一定會來接阿叔回家。
「你看!」阿叔拍拍我的肩,我回頭,他小心地控制力氣,攤開原本聚合的掌心,即刻探頭鑽出一隻羽毛還長得十分稀疏的綠繡眼雛鳥。
我詢問阿叔是在哪裡撿到牠的,想把牠放回巢裡。阿叔牽著我,帶我去李伯家對面鄰居種的楊桃樹下,在粗壯交錯的樹根旁,看見已經掉落、損壞的鳥巢,還有兩隻已經虛弱而死的雛鳥。
「就可憐喔!沒厝會使轉去。」阿叔用指尖輕摸牠嬌小的頭,牠像在呼喚什麼一樣不停發出微弱的叫聲。
「沒要緊啦!阮帶伊轉去,伊就有厝啦!」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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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暑假快要結束的前一個星期,父親打了一通電話給阿公,認真跟他報備想要關掉中部一直經營得不是很穩定的印刷廠。剛好有同業朋友想一起合夥投資,正在北部找適合的點,我也要上國中了,是一個階段的段落,適合轉學。因為決定得太臨時,準備搬家和轉學的忙碌又讓我在阿公家多待了兩個月。
十月底,我參加了生平第一場葬禮,躺在黃白相間菊花床裡的王菊嬤,看起來比我印象中的還要瘦小。怕阿叔承受不起,我們沒有讓阿叔參加,但那幾天他變得很沉默,像完全躲回自己的殼裡。
「阿嬤出門了。」他一直跳針一般地重複這句話:「我要乖。」我總感覺他隱約知道了什麼,但他單純的世界表面,沒有縫隙可以滲入這麼繁複的理解。葬禮結束後,阿公把在王菊嬤住處簡單收拾的遺物帶回家。
我永遠記得在一個鐵鏽嚴重的蛋捲盒裡,封存著一大疊王菊嬤的詩稿,以這個存量而言,她根本不需要一週寫七首詩,我想她只是想製造理由可以跟阿公聊天,而我想阿公也是。
在離開那裡的前一天,我跟阿叔找了一塊空地,把已經可以獨立的綠繡眼放飛,那個屬於童年尾聲的最後一個暑假,也在這一刻宣告結束。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