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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典長篇小說

木蘭奇女傳(10)

第五回 彈寶鋏紅絹說奇人 畫三策李靖獻良馬(上)

  卻說李靖與紅絹策馬而行,來至臨潼山,到了梅林鎮。日暮投宿,歇於樓上。次日天明,濛雨不休。李靖晨起,撿書觀看,紅絹亦對鏡理髮。對門樓上,坐著一頒白老者,髮如旋螺,鬚若短松,以目視紅絹。李靖心甚惡之。絹低聲謂靖曰:「對門老叟,狀貌不凡,才識必出汝之上,子試往拜之,必有所贈。」靖信其言。老叟曰:「子先怒我而復來拜我,必對鏡者之所教也。」靖曰:「然。」老叟曰:「子為誰?」曰:「我李靖也。」叟曰:「對鏡者為誰?」靖曰:「室人馮氏也。」靖因問曰:「先生為誰?」曰:「吾亦姓馮,名冀,西洋人也。」靖曰:「先生何以至此?」冀曰:「吾觀中原氣數參差,故我越國而來。近見太原王氣時現,吾將安用?思往南安一遊。」靖曰:「弟與先生欲訂同胞之誼,若何?」冀曰:「不然。尊嫂姓馮,吾亦姓馮,吾當與嫂結為兄妹。」李靖返告紅絹,絹大喜,於是絹拜冀為兄,冀拜絹為妹。

  一日,靖謂冀曰:「人生斯世,必如何方稱為奇人?」冀曰:「夫所謂奇人者,舉世不能建之功,而我能建之,三綱於焉而明,舉世不能立之節,而我能立之,五常因之不墜。為天地所依賴,為古今所推仰。冀雖不才,心竊竊焉慕之。」靖曰:「不然。此所謂英雄也,非奇人也。所謂奇人者,言不奇於人,而言可法﹔行不奇於人,而行可師。規規乎見利不趨,見害不避,澡其身於德,若魚之浴於水,呼吸吞吐,無非善也。至若功與節,視乎時,審乎外,不以得之為喜,不以失之為憂。靖雖不敏,願從事於斯焉。」紅絹曰:「此所謂賢人也,非奇人也。奇人者,盡性了命之人也。夫鳳生於山,人莫不知其為鳳者,以文辨也﹔龍居於水,人莫不知其為龍者,以鱗識也。奇人與世居,而人知其為奇者鮮矣。豈惟不知而已哉,疑之者視之為愚,謗之者稱之為矯。奇人而處疑謗之間,擇其善者而教之,其不善者而化之。志與眾人異,而心不忍於眾人離。渾於物化,不至有者,雖至老不悔。」靖曰:「此奇人之操也,奇人何所學而成?」絹曰:「予日誦聖言,尚未聞奇人之所學乎?聖聖相傳,祇此‘中’字。審中道而行,謂之奇人。所以言行遵先王之法,視聽效先哲之為,異乎流俗,遯於污世,故疑謗之士,視若奇人,雖然,果有奇於人哉!」靖曰:「此奇人之節也,奇人之心術若何?」絹曰:「主乎‘中’者,謂之道心﹔出乎‘中’者,謂之人心。道心者,操之則易,存之則難。存之不傷於固,謂之善養,則更難,故曰惟精。精易失之太過,防其太過而止之,則又失之不及,故曰惟一。一而至於渾忘,謂之允執。允執者,身不出‘中’外,心不出‘中’中,其神如化,其德配天,而人莫之擬焉,故謂之奇人。舍中道而言奇人,異焉而已矣。」於是馮冀掣寶劍,擊棹而歌曰:

  大道根莖識者稀,愚人日用不自知。

  為君直指性命理,但教心與性相依。

  李靖亦執劍擊棹而歌曰:

  日月雖明不為明,日月之明有時昏。

  我心之明無晝夜,不是奇人是奇人。

  紅絹亦持劍擊棹而歌曰:

  堪歎我身寄世居,淡雲飄泊走天衢。

  從風不若從龍便,擇揀身心傍太虛。

  三人在店中盤桓了三月有餘,每日談詩論道,彼此相長。馮冀恐誤了自己大事,拜別李靖夫婦,欲往安南,李靖亦欲往太原。馮冀臨別囑曰:「期至十年八月初十日,看南方紅光燭天,即我事成之日。十五年,我當來中土致貢,與汝在長安相會。」於是三人揮淚而別。

  不言馮冀南行,單言李靖與紅絹行至太原,果然耕者讓畔,男女別途,道不拾遺,夜不閉戶。又天朗氣清,山川獻瑞,不時有正氣縱橫,李靖驚訝不已。及至太原,覓了寓所,謁見唐公,唐公待之甚厚,命長子建成答拜。紅絹於簾內窺之,謂靖曰:「無能為也。氣滯神馳,非善終之輩。」他日,次公子元吉來訪,絹又謂靖曰:「未語先閉目,其中多詐﹔開口欲人從,其志不謙﹔與人言而目多內顧,其意必奸,宜遠而不宜近之人也。」

  一日,李靖偶過學宮,值三公子在泮池閒步,公子謂從人曰:「走馬者是誰?」左右曰:「此人姓李,數日前來謁老令公,大約攜妻子寄食者耳。」原來三公子好學不倦,每日視膳問安之後,即入學宮讀書,不比建成、元吉終日遊蕩,故此未與李靖會面。當日瞥見李靖,即備名帖來訪。李靖接見,分賓主而坐。公子曰:「先生抱濟世之才,不遠千里而來敝邑,使弟得承教益,寔為萬幸。不知先生教我以何者為先?」靖曰:「公子名德施於天下,雖三尺之童,莫不仰望,況靖以四海為家者乎?」公子跪而言曰:「交疏者,言必淺﹔禮厚者,教必深。某願以師禮事先生。」靖亦跪而答曰:「靖寔不才而公子錯愛,願效犬馬,以備裁取可也。西席之位,則予豈敢當哉!」公子曰:「吾觀先生,偉丈夫也。先生自度與古代名賢,堪與誰為伍!」靖曰:「靖學淺志下,求無愧於今人足矣,焉敢與古人為伍哉!然靖雖不才,亦願聞公子之志。」公子但笑而不答,李靖亦低首會意。又談論些閒話,公子辭李靖而去。紅絹出幃,迎謂靖曰:「此真命主也。他日鞭笞藩鎮諸侯,其惟斯人乎?」次日,三公子又來相訪。自此,李靖與世民交遊甚厚,逐日往來,卻無一言及於天下大事。(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