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330)
第二節:看守莊稼(5)
(二)夜襲(2)
沒過多久,東方已呈現魚肚白。一場夜襲就這麼輕輕鬆鬆地對付過去了,一晚上沒有睡覺,雖然嗓子喊啞了,但終於沒有出事,不管怎麼說這一夜也和平渡過了。
正當郭川小集合大家,佈置白天休息和勞動時,突然代朝謀氣喘吁吁地跑來報告,隊部門口靠核桃林那半邊坡上的包穀昨晚被盜。郭川小聞訊,臉色一沉,沒想到昨晚的夜襲者竟玩起聲東擊西的計謀來,見五號梁子防守嚴密難於下手,便將大隊人馬游擊到隊部門口下手了。
連忙率眾趕到三號梁子。大家還沒有走攏,便看到那地裡桿倒葉垂狼藉一片。順著那坡地向油庫彎那條路走去,在坡邊的一個深巖坎下,留下了一大堆夜襲者撕下的包穀殼,估計那數量至少幾千個,面對這堆包穀殼郭川小直搖頭。
大家回到六隊壩子裡已是八點鐘了,他臨時作出決定,早上出工除蔬菜組留下少許辦菜的人,其餘人全部投入突擊搶收,這一年的「秋收」就這樣提前了。同往年一樣,在大隊掰包穀的流放者後面,照例跟著「小秋收」的幹部家屬,而一夜沒合眼的守山者,只給了不到四小時的睡眠時間。
昨夜表明,別看這邊遠山區的農民,不乏組織能力極強的人,乾脆今晚改變戰術,用埋伏靜聽的辦法,守株待兔。發現異常後立即相互通知,集中人力以對付來襲者。除了五號梁子的包穀地,其餘的人,一旦有動靜便立即打口哨,以集合各路「人馬」。
大家分了組,按郭川小布的點埋伏下來。這一夜雖是陰天,但山上依然朦朧可見。
大家靜靜等候,11點鐘過了,老吳急急地向我們走來,一面壓低嗓門向我們喊道:「聽見沒有,靠農二隊那只角有響動。」大家屏住呼吸伏地細聽,果然那邊傳來了輕微的劈帕聲,大家一齊向那方向奔去,那起初微弱的聲音越來越清楚。
就在距我們不遠處,包穀林深處傳來由掰包穀和腳步聲混合而成的聲音,少說也有幾十個人,眼下就要同這些夜襲者「短兵」相接。大家都在思考:怎麼同這麼多夜襲者交手?
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明白,夜襲人為防止被人逮住,腰間都別有武器。幾天前農二隊還發生過守莊稼的就業人員,被強襲者用鐮刀砍傷的事。誰也不願冒險,正僵持著,一片火光向這裡游來,郭川小率領一支巡邏隊五分鐘以後,同我們會合。
面前這片包穀林,頓時被火光照得通明,大家藉著這股力量,齊聲發喊向包穀林中圍了過去。裡面的夜襲者驚慌起來,嘩啦嘩啦的從包穀林縱深處向外「撤」,火光中看得清楚那些衝出「重圍」的,並不是什麼凶神惡煞全副武裝的強盜,其中大半是頭纏白布的婦女。
只見她們一手提著背兜,一手用力拔開阻止她們前進的包穀桿。當她們從包穀林縱深突出,到達地邊的小路後,便向山溝方向奔去,那些剛剛掰下沒有撕去殼衣的包穀,撒在山坡上到處都是。
剛剛追過第一道山溝,卻被一陣迎面打來的石頭堵截回來,唯獨兩名中年婦女,被郭川小們攔住生俘。守夜人將她們圍住,不知道因為害怕還是在火光下怕被人認出,她們把頭埋得很深,圍在頭上的大白布帕,將她們的臉遮得很嚴實,只有她們身上已很破爛的補巴衣,在剛才突圍中被包穀桿撕成了幾大片。
其中一個腳上穿著很舊的布鞋,也不知被那一根埋在地裡的包穀椿,扯斷了鞋絆,只好拖著鞋站在那裡,使她顯得彆扭而又可憐。這山裡的農婦,因為窮,平時下地幹活是從不穿鞋的,今晚出來夜襲,把只在家裡上坑時才穿的「當家鞋」也穿上了。
就這麼打扮的兩位被俘者,手腕裡斜挎著兩個大背兜,背兜裡只剩下了幾個包穀。我藉著火光注意去看,她倆的腰間確實挎著鐮刀,但卻並沒有棍子和其它凶器。看來這是兩個典型的農家婦女,與「暴徒」完全是兩碼事。
她倆站在火光下,一句話都不說,也不抬頭,圍觀的人七嘴八舌說起來。郭川小向她們問道:「你們是那一個生產隊的?」對方沒有回答也沒有動,好像木頭人一樣,「你們偷六隊的莊稼有幾次了,今晚來了多少人?」對方只是略微的抬了抬頭,依然絕口不答。
「你們是啞巴呀!」老吳插嘴道。「你們這些人,平時小偷慣了,今晚你們搶勞改隊便是搶國家,搶國家是犯法的,要勞改的啊!」
也不知道兩個女人是被嚇著了,還是壓根就反感,仰或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脫身?依然不說話。「好了!你們兩個自己說,今晚的事該怎麼處份你們?」郭川小繼續的追問著。此時兩個女人才微微挪動了那白帕巾,露出一直藏匿的臉,嘟噥著:「今晚怎麼這麼倒霉?包穀沒偷著,衣服都撕破了,鞋也弄壞了,二十幾個人都跑脫了,就剩我們倆了,唉!都怪那鞋子不爭氣。」,拖著鞋的女人狠狠把那雙鞋!脫下來向背兜裡一摜,把幾個還剩在裡面的包穀全都抖在那裡。
「隊長,我們這是頭一次,就放過我們吧!」她倆微弱的聲音,將自己心裡的虛弱暴露無遺!
「抓住你就是第一次,沒有抓住的就不知道有多少次了,現在把你們帶到我們那裡面去,關在小監裡,再通知你們的隊長,明天取人。」郭川小嚇唬這兩個鄉下女人,他一邊說,一邊還在笑。
然而沒見過世面的女人卻當起真來。連忙喊道,「隊長,我們真是頭一次,就放過我們吧!」喊聲裡一片懇切。
此時那些驅追夜襲人的守夜隊員都紛紛回來了,殘月從偏西方向的厚厚雲層裡鑽了出來,時間大約已是凌晨兩點了。郭川小向兩個女人正色道:「這一次念你們是第一次被我抓住,且放了你們,但背兜必需沒收,下次您們如果再來,被我抓到就沒有那麼便宜了,起碼要把你們關幾天禁閉,你們聽見沒有?」
兩個女人聽說放她們走,拔腿要走,但隨後便回過身來,去拿自己的背兜,被喝住。老吳把那個脫了鞋的女人的鞋從背兜裡甩給了她,兩人才撿起了鞋,依依不捨怏怏離去。
自從同集體夜襲人面對面的較量後,我們先前對他們的恐懼,頓時化解。這些來夜襲的「小偷」,根本就不是一群全付武裝的「妄命徒」,而是一群普通的農民。
他們之所以變得有點「打家劫舍」的野味,實在是被二十多年半饑半飽,缺食少穿的生活逼出來的。他們知道自己的不幸,並知道反抗,這就很不容昜了,算是他們二十八年來的一大「進步」!
尤其是他們已會用古來兵法之常用計謀,昨夜的聲東擊西,今夜的接應撤退,都說明他們反抗的成熟。
一部「水滸」,雖沒有概括今天,卻更包含了今天,中國歷史上佔山為王的綠林豪傑,哪個不是被官府和暴政逼擊來的?這些夜襲人使我領受到當年梁山泊打家劫舍的味道。
後來每當我看到從那茂盛的十樣花叢中,突然鑽出幾個背大背兜的身影,便很自覺地走開,對這樣的衣衫襤褸者應當也必須閉一隻眼睜一隻眼。從此整個的五號梁山坡便顯得十分的平靜。(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