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節:看守莊稼(1)
這些年來,不知是老百姓特別餓,還是特別窮。農民們從階級鬥爭的緊張關係回歸現實時,釋放出一種追求物資的暴發力。
農場周圍的老百姓一直對拿著槍桿子,強迫他們的農場頭們懷著敵意。偷農牧場地裡成熟的莊稼成了—股風,開始時,是個人在夜間的行為,守莊稼的人一般都在白天,任務是防止附近老鄉放牧牛羊群時,因無人管束而傷害莊稼。
白天值班的人說,一片片剛種的馬鈴薯晚上被人「挖去」,由個別人的小偷,漸漸發展到大批人的奇襲,有一天夜裡就挖掉十畝地的洋芋種,從足跡看,至少也有二十個人來過。
面對老百姓的行動,只好加強防範,晚上,每個山頭增派兩個人駐守,發現有人立即吹哨警報,這種消極的防範,雖然起了一些作用,但並沒有因此使老鄉不來夜襲,所以新增了巡邏隊,我便是指派的巡邏人之一。
(一)首次外宿(1)
得到指派後,我回到監舍,收拾行李。周圍的人都圍著我詢問,是不是被釋放回家了?哪一天動身?當他們知道我被派出去守莊稼時,都勸我,不要去招惹老鄉,以免引禍上身。說這裡的老鄉極野蠻,晚上出來偷莊稼都帶著刀子和棒棍,對於阻攔的人,輕則棍棒相加,重則刀劈斧砍。
但憑我對老鄉們的瞭解,雖個別人性情凶悍,但絕大部分是山區農民,他們對統治者恨,但又無可奈何,對「犯人」經過瞭解,越來越同情了。
下午兩點鐘,我背上了被蓋卷,端著面盆和碗具,暫別了我的難友們。
十八年了,我第一次在山坡上單獨住宿。與我同時派去看莊稼的還有老吳,他提著一盞油燈,我們收拾好那莊稼棚中的涼板和稻草,天也漸漸黑下來。
當夕陽滑向西邊的地平線時,漫漫的霧氣從山底下升上來,滲入到那黃昏夜空中。此時,若站在山樑上向西看,牧羊人被夕陽染得特別紅,在他們鞭子指揮下,牛羊群轉過山坳,漸漸地隱匿在山後面。我和老吳直到天色黑盡,田野裡草蟲爭鳴才回到小屋。
第一個夜晚,蚊鳴四起,我和老吳回到屋裡,將白天採來的青蒿架在包穀桿上,熏出濃濃的青煙,頓時安靜了許多。
這一夜躺在坑上,精神特別興奮。側身去看從門口映進來的睛朗夜空,繁星點點,又將我帶回三十多年前的童年時代。
不知何時沉沉睡去,一覺醒來已是第二天清晨。我趕快爬起身來,沿門前那條二十米寬的過道開始跑步,享用這清晨新鮮的空氣。
太陽還沒有露面,那東邊牛毛山下青灰色山巒中,早行的牧羊人,已在山坳唱起了悠揚的山歌。不一會兒那牛群羊隊,一個一個從山間閃身出來,這詩情畫意在內地是見不到的。
由於我長期生活在六隊高牆內,一直都沒有機會接觸和認識周圍的農民,特別是經常來到六隊地界的牧民們。守莊稼後,我很快同這些牧羊人認識並建立了友情,他們是上了年歲的老婦人和十二、三歲的孩子。
那時還是「人民公社」時代,能同大人們一道放羊的,不是生產隊長的孩子,便是會計的孩子。大人劃著界線,但孩子們卻不以為然。
同孩子們交談,知道他們只讀過小學一二年級便輟學了,我記得他們中最小的年僅十歲,他能夠非常自如的躍上牛背,騎在牛背上做著各種動作。他們對村裡大人們發生的吵嘴打架從不隱瞞的告訴我,只是因年歲太小,還弄不清楚那段歲月中「人民公社」複雜的人際關係。
在我看山中,有緣認識了兩位老大娘,一位姓劉,那是去年秋耕,我和李進駕著拖拉機在北坡的蕎子地認識的。
六隊收割蕎子,地裡照例是撒得遍地都是,隊部的家屬對它們不感興趣,如若是流放者去撿,就只能拿去作飼料,若要是誰拿去吃,被何慶雲們抓住,那就是自找麻煩。所以,那些蕎子都爛在地裡。
這個秘密,被那位劉大娘發現,於是在拖拉機正要翻耕的地裡,她便來了一個「小秋收」,殊不知中午時,她背著背兜,翻過山梁時,被看山的「抓住」,硬說她是偷的,不准她背回去,雙方僵持著,滿山都是罵架聲。
正在這個時候,我和李進走過去,替她證明確實是地裡撿的,才使她得以脫身。兩天以後,當我們在另一個山樑上耕地時,老遠就看見她在地邊向我們招手,待我們停下拖拉機,便見她提著一個口袋向我們走來,口袋裡裝的是一塊羊肉。不容我們的推辭,說什麼也要讓我們收下。最後我們只好掏出身上的三塊錢才收了她的「禮」。(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