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變臉(4)
(四)四個洋芋人
鹽源盛產洋芋,十幾年來,我們利用「工餘」時間在地裡翻撿這些「加班糧」,從沒人想到用它來進行藝術造型,然而李克嘉卻用洋芋來造型人體。
他先用小刀將洋芋刻出了頭和身子,再雕出眼睛、鼻子、面頰、嘴和耳朵,還用了彩筆勾畫了眉毛和頭髮。在身上畫上彩色的衣服,最後將洋芋人的下端切平,四個小巧玲瓏栩栩如生的人體藝術雕塑,被他擺到他的木箱子上。
更為奇特的是,四個洋芋人中的一個,畫上了齊肩的長髮。三男一女四個洋芋娃,擺在李克嘉的箱子上看著李克嘉。
這一年,「5.1」大檢查時,檢查人命令李克嘉抬出木箱,他按照檢查人指定的地點,將木箱連同四個洋芋人,一起搬了出來,放在檢查人的面前。
四個洋芋雕塑人像,一下子吸引了林扯高的注意力。林扯高瞪大了眼睛,直接走到李克嘉的位置上,站在四個洋芋人面前仔細端詳審視,然後指著四個洋芋人,一臉嚴肅地責問李克嘉:「這是什麼?」
「洋芋」李克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
「我是問你,你把四個洋芋做成了什麼?」林扯高厲聲的呵斥著。既不願意當眾點穿啞迷,也不想在李克嘉面前示弱。
「人體造型」 李克嘉很隨便的態度被林扯高理解成對他的渺視,在林扯高看來,四個洋芋娃,是一起很嚴重的「政治事件」,四個洋芋娃,正好擊中了林扯高心中的鬼胎。
這些年來,經歷了獄中文字獄的長期迫害,知道當局可以隨便找一個藉口,為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動不動對囚奴一頓毒打。
三年前的徐世均,就因用有毛澤東畫像的報紙包東西,差點要了他的命。不過,李克嘉沒有絲毫驚慌,反而嘲弄了對方,使林扯高十分狼狽。
「你別裝蒜,李克嘉,你是大學生,我知道你們這些臭知識份子,向來喜歡用暗語、影射之類的手法散佈你們的反動觀點。你今天必須向我交待清楚,這四個洋芋人你指的是誰?你雕這四個小人的目的是什麼?」林扯高直點正題,逼問李克嘉。
李克嘉依然平靜的回答道:「我可沒有任何意思,我覺得好玩,閒著沒事,隨便雕雕,怎麼?犯了那條法?」語氣裡顯出明顯的諷刺。
林扯高的火氣上升:「混蛋,我這是在問你!你做的四個人究竟是影射的誰?別給我裝蒜。今天不交待清楚,有你的好果子吃」。
兩個人的對話看似玄虛,當時早已是公開的秘密了。中國政局的動盪和分裂,到了文革晚期,毛澤東已無力繼續控制局勢了。
中國自古以來就盛行巫蠱之術。民間對於奈何不得的敵人和仇家,往往請來巫師,仿造對方的形象,紮成一個草人或布娃娃,並在草人或布娃娃的身上寫上仇人的名字及生庚年月,然後施以「法術」,用咒語,火燒,溺水、針刺等方法來詛咒仇家。據說如此作法,可以使之心神不寧,或發狂生病,甚至於遭到橫禍。
巫蠱之術傳播很廣,我只是聽到過這方面的故事和傳說,並沒在生活中看到這種把戲真見效,小時候看到小夥伴玩過這種遊戲:紮了一個小布人,說是某個欺負過他的人,然後用手比作槍,對準小布人,嘴裡發出叭叭叭的槍聲。
共產黨執政以來,嚴厲取締了宗教和民間信仰。巫師道長的咒語和法術早已絕跡。怎麼到了今天,林扯高會把李克嘉的洋芋人當成了巫蠱之術,相信這李克嘉在監房中作法,來發洩對當今的不滿?
林扯高平時一慣瘋瘋扯扯,六隊流放者確實沒把他放在眼裡,但張錫錕一案以後,卻給我們上了一課。斷不可小覷這個頭腦簡單的傢伙。他照樣能用毛澤東那套整人方法,把我們送上斷頭台。
此刻,林扯高看著四個洋芋人,臉上露出一股陰森森的殺氣。李克嘉已經感到了一場殺身之禍正在向他逼來,所以沉默不語,靜靜地觀察。
「李克嘉你說說,不多不少,你只做了四個洋芋人。又不多不少,只有一個女人。你別裝糊塗,你究竟借此來影射誰,咒罵誰?你是聰明人,你知道,攻擊毛主席的無產階級司令部的人,就算是自由公民,弄得不好也要殺頭的,何況你是個犯人?」
林扯高幾乎將四個洋芋人的性質點穿了。院壩裡的人們,即使平時不關心政治的,也被他點醒了,便將眼光一起掃射了過來。
製作這四個洋芋人,純粹出於李克嘉的藝術欣賞?還是另有所指?問題的嚴重性恰恰在於,經林扯高這麼一「認定」,只消將「惡毒攻擊黨和國家領導人」這個罪名按在李克嘉的頭上,那麼李克嘉的生死簿,就攥在林扯高的手裡了。
此刻的李克嘉已完全明白,他的四個小洋芋人,已把他推向了「絕境」。
李克嘉被再次關進了小監,而且情況比上次從鄭州抓回來嚴重得多,除了套上十五公斤重的死囚腳鐐外,還加上手銬。
四個小洋芋人被當成了「罪證」,被林扯高小心翼翼地裝進了一個特製公文箱裡。隨即,比張錫琨更殘酷的刑訊加到他的頭上。李克嘉無意中,成了林扯高往上爬的踮腳石。
然而,李克嘉在小監關了五個月後,便傳來了粉碎「四人幫」的消息。政治氣候陡然驟變,他不但保住了性命,還因此獲得了提前釋放。(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