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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279)

中集-第九章:地獄裡的火炬

笫六節:上蒼對猶大的懲罰(2)

(二)劉資元

四個猶大中,劉資元是最接近火炬的人,與其說他反對火炬的觀點,不如說他被當局的恐怖所嚇倒,當他明白張錫錕正在出版火炬時,他知道殺頭的危險正向火炬成員逼近。由於劉資元內心深處十分輕鄙林扯高,但不相信「天地之間有正氣」,有鐵著心用自己的腦袋甘願為真理獻身的英雄人物。劉資元雖然對毛澤東的黑暗統治不滿,但對今後的政治局勢卻一片模糊。

文革初期,因為他的牢騷,成為六隊批鬥的重點人物,張錫錕一度把他當成在六隊的知心朋友之一,可惜張錫錕卻忽略了劉資元素質上的缺陷,此人是一個自私、心胸狹隘、缺乏服從真理的人。

他的懦夫天性佔據了上風,在與張錫錕的交往中,劉資元越來越感到,同張錫錕接近,會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經過了無數次思考,他決定與張錫錕和火炬成員劃清界限,以求自保。

現在,當劉資元以出賣「火炬」公開亮相後,原先能同他講幾句話的人,突然變得陌生起來,有些人眼裡還射出蔑視的目光,一些人站在遠處,戳著他的脊樑骨竊竊咒罵,他深深感到孤獨和無助。

這種心理上的痛苦,是他沒有估計到的,就像為三十個金幣而出賣耶穌的猶大一樣,一旦骯髒的交易成功後,那冥冥之中的正氣,便天天折磨著他。使他原本就虛弱的內心,更加脆弱。不過他的靈魂已經墮落,但他仍看不起粗俗的林扯高,更看不起下流的陳賢士。

自從張錫錕被害後,林扯高曾對劉資元許下的減刑和提前釋放的諾言,像一句永遠無法兌現的空話,再沒有被提起過。

劉資元過去犯過頭痛病,最近越來越加劇了,開始時,他還以為是一般的傷風感冒。但頭痛一天天加重,每到深夜都會發作,而且持續時間越來越長。

好幾次到場部醫院就診,醫生似乎猜準了他的內心活動,囑他「病由心起,只有把心情放鬆,注意調養,自會痊癒」,但他服了鎮靜藥後,始終不見好轉。病情反而日益加重。

有時候從夢中痛醒,連呼「張錫錕」。他醒來說,夢見張錫錕一臉是血,站在他的窗下,正向他喊道:「還我頭來!」於是驚得一身虛汗,頭痛驟起,夜不能寐。

當陳賢士墮車身亡後,六隊便紛紛傳言,說張錫錕的英魂不散,要不然還不到兩個月,便從冥界伸出手來,拉陳賢士去陪命,還說劉資元的頭痛病,定是張錫錕不甘心,第二個賠命的人就是他了。

劉資元聽到人們的紛紛議論,心中更加發毛,有時頭痛發作,他跪在床前喃喃禱告。何慶雲聽說後,向他說道:「劉資元,把你從嚴管組調到菜蔬組,本是政府人道主義的挽救,你可不要時冷時熱。」

張錫錕被害後,他就再沒看到過林扯高,本來可以把林扯高當成一把保護傘,現在去找誰來兌現提前釋放的許諾?

日趨加重的精神壓力,終於使劉資元在一個早上倒床不起,何慶雲還警告他:「別用裝死狗的辦法來要挾政府」,後來同意讓他到醫院作一個徹底的檢查。

醫院對劉資元的怪病也感到無可奈何,正好有一個從西昌剛調來的醫生,在對他診斷後說,他患了一種名字挺古怪的精神病。也不知是這位醫生在賣弄醫術,還是真有其病。劉資元便是以「頭風病」收進了農場的醫院。

「三國演義」中曹孟德患過這種古怪的毛病。說華佗曾為承相治過這種病,不過要開顱取瘤,這引起了奸雄的大忌,華佗因此喪命,看來這頭風病確有其病了。

劉資元住院後,「頭風病」日趨惡化,常常從晚上十一點至次日早上,通宵達旦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有人說,這是張錫錕的幽靈來找他了,又有人說他是為了保外就醫故意裝出來的,誰都說不清楚劉資元的病究竟是怎麼回事。

醫院地處二道溝的最下游地段,從兩個大水庫放出的水,經過幾十公里蜿蜒曲折的堰溝流入這裡的總渠,然後再經過總渠注入甘海河,再流到小金河中。

經過二道溝流放者持續十年的艱苦勞役,醫院附近的稻田,已是農場的主要稻米生產基地之一。

醫院距總渠僅五十米,為了取水的方便,醫院就在總渠旁邊修建了一個面積20平方米、深為5米的大水井。每天清景五點鐘左右,醫院的炊事員便要早早起床,打著電筒到這個儲水井挑水煮飯。

1976年的新年,初五的一天早晨,刮了一夜的西北風,終於開始安靜下來,挑水的炊事員打著電筒來到井邊,放下水桶後,對著凍礓了的手指連連哈氣。

挑水的炊事員覺得奇怪,今天醫院二樓的病房靜悄悄的,沒有聽見劉資元瘋狂的痛苦呼喊。等到手指頭稍稍暖和可以動彈以後,他便提著水桶砸開薄冰,向井中投去。

說來奇怪,水桶砸破了冰層後,卻像擱在什麼東西上面並不下沉,於是,炊事員用力將水桶按下取水,可是好像有一種軟綿綿的東西托住了水桶,怎麼也按不下去,待他再次的用力一提一按時,突然,水中冒出了一大堆黑糊糊的東西,在天色還沒全亮的時侯,難以分辨究竟是什麼東西。

於是那炊事員索性把兩個桶都提了上來,從衣兜裡取出電筒朝那堆東西照去,但看不清楚,好像是一件泡在水裡的棉衣,他嘀咕道:「誰把爛棉衣扔到這裡,缺德。」

於是把電筒再移近仔細一看,不看則罷,一看周身的汗毛頓時倒豎起來,原來棉衣領口處分明是一顆人頭,頭髮還在冰水中散開,臉面朝下。

炊事員一驚,丟了魂似的扔下扁擔,拔腿向廚房狂跑。一邊跑,一邊大聲喊著:「有人跳水啦!」

十分鐘以後,兩個看守醫院的門衛便同他一起來到出事地點,三個人用扁擔和抓勾還是無法打撈上來,後來又去醫院叫了幾個值班的醫護人員,靠兩根繩子,七手八腳把那具屍體拽了上來,此時天已大亮,撈上來的大胖臉,面朝著天,臉腫得活像一隻吹脹了的死豬,一時無法辨認出究竟是誰。

各病房立刻清點人數,唯獨不見了二樓四病房的劉資元。翻找他的遺物,留下的是一大堆寫滿字的紙:隸書、楷書、不見任何遺書之類的東西。

有人說:「一定是張錫錕的冤魂夜夜與他爭理,最後把他引到這裡結束了生命」。有的說:「一定是頭痛得無法忍耐,想到這個自我解脫的辦法」。還有的說「這是天老爺的懲罰,天理難容啊」。正因為他不可饒恕的罪惡,上帝在把他打入地獄前,活活地用頭疼來折磨他,使他也體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

一個罪惡的靈魂,就這樣丟下了這具醜陋的軀殼,下到地獄中去了,同病房的人再也不會被他徹夜的大呼小叫吵得無法入睡了,沒有人同情他,也不知他的家在那裡,不知當局是否派人通知了他的家屬。

當天便將他草草埋了,仍葬在六隊的五號梁子上,那兒是奴隸們的「公墓」。(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