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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紀(260)

中集-第八章:嬗變
孔令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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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喋血蘋果林(3)

大約已五點多鐘,已到下班時間,辦公大樓裡的人開始向大門口走去。孫明權獨自一人蹲在大門右面,看見有人從裡面走出來,他也開始站起身來朝著左側的圍牆走。他邊走邊盯著從辦公大樓出來的人,那彭幹事的身影出現了。

孫明權等到那女人從自己的背後超過後,慢慢轉過身來,跟在她後面,走過拐角,迅速趕到她的前面,猛然一轉身指著她,大聲的吼道:「姓彭的,老子今天要跟你算總賬!」

說時遲那時快,孫明權將披著的工作服一掠開,露出穿著背心的身子來,那胸前密密麻麻的捆著十個雷管,頸項上吊著一包炸藥,左手捏著導火索,右手摸出打火機!

那女人猛然見到的,竟是兩個月前親自處罰的年青人,面對著他的那一雙幾乎在燃燒的怒眼,這位平常向來把就業人員當成奴隸,想打就打想罵就罵的母老虎,早已魂不附體,心中明白這年輕人要幹什麼?連「你要幹什麼?」都沒有問出,臉色頓時蒼白,兩腿發軟,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

她想喊,但因為突然的恐懼使她喊不出聲來,恐怖地盯著年輕人手裡的打火機。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已拽在小伙子搬動打火機的指頭上了,此刻她看清了這個年輕人,這被她騎在頭上拉屎拉尿的「下賤胚」!

對方的眼裡射出來的那種蔑視自己,仇恨自己的目光不但使她內心在顫抖,而且感到一陣深深的懊悔,雖然這種悔恨只是一瞬即逝的念頭。甚至於她想下跪,她想求饒,但是,已經太晚了,此時她所有的注意力,死死盯著那已經點燃的導火線,火向著那雷管燃去……

突然間,她拔腿就跑,然而哆嗦的兩腿怎麼也抬不起來。

隨著她一聲尖叫和絕望喊聲,轟然一聲巨響,在一股強大的氣流和火光中,雷管的碎片帶著那從孫明權身上撕下來的血和肉,向圍牆上,馬路上,以及探出牆來的果樹枝上,四面八方飛濺而去。

而那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的胖女人撲倒在地,周圍更遠處的行人有的被氣浪沖出幾步遠!強烈的爆炸聲淹沒了人們的驚叫和喊聲!。

十秒鐘後,硝煙慢慢散去,留在原來那個地方的是孫明權倒在血泊中的殘軀:他的胸膛全部炸空,他的五臟六腑帶著殷紅的血肉,重重地貼在那圍牆上,掛在樹技上,灑落在馬路上……

唯有那頑強的頭顱以及那血肉模糊的臉上;那雙似乎永遠不會被征服的倔強大眼睛,還睜得大大的死死地盯著前方,好像正在檢查他的對手是否與他同歸於盡!!並向所有目擊者,控訴這女人對自己無緣無故的侮辱;傾訴出他長期積鬱在胸中的怨恨!!

「兔子逼急了還咬人呢!他們把我們欺壓得太過份了。」有人在吼,「只可惜孫明權沒有在辦公室下手,在那裡一條命少說也要賺他幾條!」有人在議論。

「死一個換一個,值得,孫明權真男人!」

男人們在人群中向死者翹起了大姆指。稱讚孫明權才是真正的漢子,孫明權終於用他年輕的生命作代價,出了他們心頭共同的惡氣!

女人們發出驚歎和惋惜,稱讚著這個平時貌不驚人沉默寡言的年輕人。這是沉默了十年的鹽源農場數千就業人員,第一次表達他們同殘暴的獄吏同歸於盡的憤怒。

孫明權的名字,一定會記載在鹽源地方英雄史冊上,為後人所傳頌。

無論是男人和女人都對那母老虎發出了齊聲的咒罵,在議論中:「遭老天報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惡人也有這樣的下場。」是共同的。

三分鐘後,場部警鈴大作,足有兩個班全副武裝的士兵,列隊跑步進入「出事」現場,他們用刺刀和警棍驅散著圍觀的人群!。頓時,救護車的長鳴,士兵的呵斥,警犬的狂吠,跑步聲亂作一團。

鄧揚光拿著一個喇叭,聲嘶力竭地向圍觀者吼道:「統統給我回去,這裡馬上戒嚴,不回去的統統給我抓起來。」然而,沒有幾個人理他。他的狂叫被淹沒在人們的鼎沸之中了。天空裡響起了槍聲!

又過了大約十分鐘,所有周圍的馬路通道,田坎上都佈滿了荷槍實彈的士兵,騷亂終於沒有發生,鄧揚光著實捏了一把汗!

第二天,郭師傅被抓進了小監,發生在場部的這椿驚天慘案迅速的傳遍了整個鹽源農場,也傳遍了鹽源縣城。

自從林彪事件以後,中國大地上瘋狂的「階級鬥爭」沉靜了片刻,這個農場當兵的打人風暫時收斂了一陣。林扯高也從農六隊調回場部,並取消了他的革委會副主任的頭銜。

不過,在群丑亂午的年代,倒了一個林彪又接上一個更凶的江青,臭了王力、關鋒,又會鑽出遲群和梁效來,一群群的打手,一幫幫的小丑,走馬燈似的充當著專制主義的厲鬼。中國人已經在二十年裡見多了,只要毛澤東那老魔頭的靈位「大難不倒」,亂必會繼續下去。

獨裁者既將遮羞布徹底撕掉,便操起加緊鎮壓和分化兩把屠刀,對稍露頭的人民反抗會毫不客氣地與以剷除。「嚴打」運動一個接一個,所謂「思想」罪犯,當時是國家機器的主要打擊對象。

孫明權事件正好猛烈地觸動了當時鹽源農場當權派們的敏感神經。

孫明權事件的第二天,以「全體黨員和造反派,立即行動起來,擦亮眼睛,對敢於以身示法進行反革命報復破壞,和顛覆政權的反革命活動以迎頭痛擊」的巨幅橫幅;伴之以階級鬥爭必須天天講,月月講,年年講;誓把批林批批孔鬥爭進行到底的時髦大字報,像一層層白色的網,覆蓋了鹽源農場的場部三角洲!。各隊加強了警戒,打人風再度掀起。

不幾天,場部召開了「宣判大會」,孫明權被追判為死刑。郭賢因此誅連下獄嚴刑審訊。一批「言論」犯和越獄犯押上了刑場。各個隊都加緊了「搜尋兩類人員的反革命復辟活動」的「偵破、立案」工作。

說也奇怪,在如此凌厲的「紅色」恐怖中,從場部又傳來新聞,說自孫明權自殺後,凡路過那段馬路時,都會聽到那貼著他血肉的圍牆上,發出一種聲音來:倘若是場部的管教人員路過,會聽到「惡有惡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的吶喊,並夾著不知從那裡括出來的陰風,煞是恐怖;倘若是勞教人員或流放者,那聲音會變成「我死而無憾,朋友記住替我報仇。」

這奇怪的傳聞活靈活現,又一次轟動了農場。

於是場部的幹部便親自督陣,從蔬菜組抽調了幾十個勞動力,用了整整一天,將那牆上和地上的血跡一片一片刮去,然而那很深很深的印跡,就像烙在那圍牆和馬路上,怎麼刮也是殷紅的;而那依稀可聞的聲音便一直沒有斷過。過路者在那裡可以側耳聆聽……

直到六年後,在我平反獲釋剛要離開這個農場時,我還特地去那兒向這位可敬的英雄道別,默默謹記他的囑托!!(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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