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195)
第四節:牢卒子們的內鬥(2)
「奪權」靠的就是權術和出生成份,今天混到了這種地步,當上了這麼大農場的副主任,還不正是靠著在軍內的老漢和造反派兄弟們的支持?他腦海裡這麼一想,又恢復了先前那種神氣活現的樣子。
然而,當官也真不容易。首先,要讀從上面轉發下來的文件,做報告、寫文章可就不像「串聯」,「奪權」那麼痛快!過去,不顧一切的去抓別人的辮子,就是鑽「當權派」不讀毛主席書的空子。現在讀錯了一句毛主席語錄都要被打翩在地,再踏上一隻腳。
坐位打了一個掉,方才知道:「其實,讀書沒有用心還真碰上了今天這種麻煩!」
看來,為解眼下的尷尬局面,只有把手中的那紅本本關上,講自己已經熟悉的行話。
於是,他便將手中的紅寶書輕輕的扔在一旁,左手撐著下巴開始用他熟練而粗魯的口氣訓話:「我聽說你們當中有他媽幾個老混蛋,老反革命,頑固堅持反動立場,看不清今天一派大好形勢,硬要雞蛋碰石頭,同偉大共產黨對抗!以為自己那條命碰你一下濺你一身蛋黃。」
「聽說還有幾個大學生,特別囂張,讀了幾天臭書便扯高氣揚!你們哪一個敢站到這裡與我較量一下?老子不把你那扯高氣揚的勁頭打掉,叫你永遠不再扯高氣揚,我就不姓林。」
說著便站起身來把他的皮衣向兩邊撩開,露出了別在腰上的槍套。先前臉上一時泛起的尷尬頓時一掃而空,代之以一副橫空出世的「氣概」。
他這一番話中將「扯高氣揚」四個字讀得特別的響,將十二萬分的反感和仇恨都落在對他的奚落和挖苦上。
但是我想笑卻笑不出聲來了,這小子太狂,扣人帽子用了「成語」「趾高氣揚」卻沒弄清它的本意!同時還將趾字讀成了「扯」字!這一字之差便使這成語成了不類不倫!趾!指的是名詞和器官,而扯則是動詞,而今這中專生竟用來挖苦面前這些衣衫襤褸的囚徒!這味道有多酸卻是品不得的。
也罷!既然他喜歡用這個詞,並深惡痛絕這種對他藐視和不恭,就用此作了他的「雅號」吧!於是六隊給他取了一個方便大家都好稱呼的綽號:林扯高。
然而,尼姑坐不穩法台!
林彪事件敗落以後,他便從革委會副主任的寶座上迅速跌落下來,並被分配到農六隊當一名普通的管教幹事。在以後的幾年中,我目睹他怎樣借六隊的張錫錕「反革命」重案,用無辜者的生命染他的紅頂子,讓他東山再起,一度又奪回了他失去的權力。
接著又被他的「同志們」從新推下台來,直到九年以後,毛澤東命歸黃泉,文革收場,他的政治賭注也跟著全部輸光時,還癡迷到進入駐軍營房偷取槍枝,逃往耗牛山,揚言要「繼承毛澤東的遺志走井崗山的路」,最後以「上山為匪」的罪名被他的「同志們」送進了大牢,這是後話了,本文在以後章節中,還將繼續寫這個小丑的故事,給讀者一個完整交待。
六十年代,瘋狂的奪權運動使這些沒有靈魂的人渣,在「革命」浪潮中沉浮,出現林高明現象,全國十分普遍。他們是一批獨裁者手中的槍手,在被高層玩膩後,便拋在一邊,後來帶著他們一起殉葬!
他的訓話完畢,對擺在他面前的文件看了看,也許意識到像他這種文化程度,萬一將文件中的關鍵用辭讀錯,被他的同事們抓住可不得了,因讀錯語錄而被抓進監獄的事,他親手就辦過好幾個案子,他明白周圍那些想打他主意的人正緊緊盯著他。於是他把它交給了守候在旁的鄧揚光。
一貫主持會場的鄧揚光正巴望著靠攏造反派組織,從被打倒的泥潭中早些「解脫出來」,見這位革委會副主任新上司如此賞識自己,便畢恭畢敬接過「林主任」遞給他的文件。他明白這樣重要的事派給了自己,已經證明被打倒以來,他向新的權力靠攏了一大步,官復原職是指日可待的事,這叫做革命的「歸隊」。
可知,他在失去權力的一年中,受過不少的委曲和奚落,像他這種人不可一日無官位的,怪不得他今天態度這樣謙卑。
接過文件端坐在方才林主任的位置上,清了清嗓門,他一字一句地宣讀:「關於在鹽源農牧場成立革命委員會」的決定。!
當宣讀革委會成員名單中讀到林高明的名字,鄧揚光用一種說不出的目光,向坐在一邊的林高明致意。
革命委員會的誕生,表示毛澤東導演的宮廷政變已向政權基層擴展,文革兩年了,在奪權中失勢的人們正盼著這場「傀儡戲」的收場,這對於置身其外的我們,只冷眼旁觀小丑們鬧劇,並無任何興趣。
閻王殿裡誰做閻王,小鬼們都是上刀山下油鍋的料,「災害」 年代,我們大量死於飢餓,而文革期間又大量死於棍棒和殺場。文字獄肆虐著中華民族!表面看太上皇用一種仇視知識份子的面孔,依靠像林高明這樣的連一個文件都讀不下去的「文盲」們。
從那次大會以後,林高明開始取代了原來的何慶雲,暫時成為六隊的主管幹事!不過,尼姑坐不了法台,林高明的「主管」官運並不享通,僅僅二年,便又重新被何慶雲奪了過去,並由此而演出了一場場笑劇!
我在下面講述的故事,與官方檔案裡記載的不同,這些事,反應當時社會關係進一步被扭曲的真象,作為文革的特寫,它們更真實的揭示了這個執政黨的又一段歷史。
其實文革初潮,無論是老當權派,還是躍躍欲拭的奪權派,誰也沒有摸清這場宮廷政變的本質和毛澤東布下的遊戲規則,大家都直覺到風向陡轉的形勢,崗哨上和隊部這幾天異樣的變化,沒有人給我們傳來準確的『內部消息』,須說是一牆之隔,隊部那邊傳來的追殺聲和慘叫聲,誰也說不准那裡發生了什麼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