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紀(183)
第二節:加刑——第二次判決(3)
在狂暴的文革時代,像這種還保持著讓被宣判人表態的公判大會,從此暫告結束。代之以對被宣判者濫用毆打、捆綁、鎖喉的種種非法虐囚酷刑,這些慘不忍睹的場面,只有反映納粹監獄對猶太人,以及當年日本鬼子對待被俘抗日義士的影片中才能看到。
今天濫施的刑罰,除揭示那個時代的暴虐,遭到全世界人們同聲譴責外,等待他們的是正義審判。
宣判大會就這麼結束了,我雖然戴著刑具回到六隊,然而換來了精神上的舒暢。
吃過午飯後,何慶雲按照鄧揚光的旨意,佈置了各小組討論會,要大家結合自己的思想談出對今天宣判大會的體會。而我卻被單獨地叫到他的辦公室裡。
「為什麼你今天在宣判大會上公開反對?」他冷靜地發問。
「我向來不說假話,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講,你們不是一向倡導這樣嗎?既要我表態,我只能按照我當時真實的想法說。」我的回答,使他答不上話來。然而他卻扯到了另一個話題:「你也看到了,該好好想想,為什麼全中國人民那麼擁戴毛主席?」
我沒有計較他對我的無理訓斥,在中共統治下,弱者的地位只能由強者任意的擺弄!不過,他提的問題卻真的值得深思,為什麼一個殘害那麼多百姓的暴君,還會受到一大群小青年橫流涕灑的擁戴?
能說清這個現象的只能用實例來回答他。於是我舉了赫赫有名的希特勒。
「請問!當年希特勒以國社黨黨魁的身份登上了國家最高元首以後,他的那些「崇拜」者,可能比今天的紅衛兵更加熾烈的擁護這個殺人魔王,難道說希特勒會因此而改變他的法西斯臭名麼?他的張牙舞爪能挽回最後滅亡的厄運嗎?」我回答了他。
利用社會矛盾,利用人們對權勢的盲目崇拜,取得一時聲勢的政治野心家,歷史上比比皆是。這是一個人信仰領域深層次的誤區!宗教的迷信,就是這種誤區的結果,將權力神化,變成想像中不可戰勝,絕對正確的宗教信條,最終將它歸之於至高無上的神。
再例如:跪著走上布達拉宮的石階,去向最高的喇嘛祈禱,卻不顧自己窮愁潦倒的現狀;清朝末年還將一個女人慈禧,神化為主宰一切的「老佛爺」。
如果人類沒有這種盲目崇信權勢的劣根,歷史上恐怕就沒有暴君逞威作福的舞台了,「暴君」一詞也不會存在!當秦始皇在位時,哪一個臣民不山呼萬歲?
然而多行不義必招致人心的背向!人心的向背又必使暴君遺臭千古!秦始皇駕崩,他顯赫一時的地位和始業也就隨之完蛋!
我不能同這位工農兵學員說清這些道理!歷史的罪過決不可以通過靠權力而轉嫁他人的,不是麼?毛澤東不是把災難轉嫁給了老天爺和為他接生的產婆蘇聯麼?現在又轉嫁給劉少奇們這些曾被他稱作「親密戰友」的人了。
於是我問道,當人們看到毛澤東輕輕擺平劉少奇時,懾於他的詭計而高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的接班人林彪,又怎麼想呢?
何慶雲又陷入了沉思,只是再次告誡我:「多聽聽全國人民的聲音,不要固執已見。」
於是,我只好回答他:「歷史還長得很,文革才剛剛開始,大家都不要把結論下早了,至於什麼才是正確的結論,只能是事實而不憑誰怎麼說。」
他再沒有同我辯論,只向我提了一個要求:「寫一個檢查吧!我們可以取消你的手銬,但要認錯明白麼?」接著他還說了一大堆場部管教科的苦心,說像我這樣大的罪,場部從輕處理,目的在促進我的轉變,要我認清形勢,不要辜負政府的一再挽救和教育。
然而,我沒能接受他的勸告和「好意」,只簡單的向他表態:「我不可能寫什麼檢查,就是寫了,任何人都會認為是假的,我何必幹這種自欺欺人的勾當?但是你今天提的,要我尊重中國人民的感情,想想他們何以會如此,我會冷靜下來觀察,並且在觀察期間,管住我的嘴,盡量不替你們找麻煩。」
這算是給何慶雲一個相當滿意的回答了,當時我想,形勢已十分惡劣,必須沉住氣留下時間和空間,觀察這個正在中國大地上席捲的政治風暴,怎樣破壞我們的國家,又怎樣走向它的反面。
就這樣,我就一直戴著那刑具,白天勞動去掉手銬,晚上睡覺繼續上銬,直到1968年8月,足足戴了一年零四個月。(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