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地下室(2)
她很快地抓住他的雙手,用無法抵抗的舉動,把手靠近自己的臉,她又緊緊地把手挨著她的脖子,放在下巴下面,這是一種極溫柔的動作。
「啊,」她向他說,「請您仁慈點吧!」
她又繼續說:「我說仁慈是指和氣,來住在這裡,恢復我們那有益的短時間的散步,這裡和卜呂梅街一樣也有小鳥,來和我們一起生活,離開武人街那個洞,別讓我們來猜謎,和其他人一樣,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和我們一起吃早餐,做我的父親。」
他把手縮回去。
「您不需要父親了,您已有了丈夫。」
珂賽特冒火了。
「我不需要父親了!這種話太不近人情,真令人不知說什麼好!」
「如果杜桑在的話,」冉阿讓說時好像一個在找靠山、抓住任何樹枝就不放的人,「她會第一個承認我真是有我自己的一套習慣。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我一直喜歡我的黑暗的角落。」
「這裡冷得很,看也看不清。要當讓先生,這真糟透了,我不要您對我用『您』稱呼。」
「剛才來的時候,」冉阿讓回答,「在聖路易街烏木器店裡我看見一件木器,如果我是個漂亮的婦女,我就要把這件木器買到手。一個很好的梳妝台,式樣新,我想就是你們所說的香木,上面嵌了花,一面相當大的鏡子,有抽屜,很好看。」
「哼!怪人!」珂賽特回答。
於是她用十分可愛的神氣,咬緊牙咧開嘴向冉阿讓吹氣。
這是一個美神在學小貓的動作。
「我氣憤得很,」她又說,「從昨天起你們全都在使我發怒,我心裡很惱火,我不懂。您不幫我對付馬呂斯,馬呂斯不支持我對付您。我是孤單的。我佈置得很好的一間臥室。如果我能把上帝請來,我也都想請進去。你們把房間甩給我。我的房客跑掉了。我叫妮珂萊特準備一頓美味的晚餐。『人家不要吃您的晚餐,夫人。』還有我的父親割風要我叫他讓先生,還要我在這個可怕的陳舊簡陋的發霉的地窖裡接待他,這兒牆上長了鬍子,空瓶代替水晶器皿,蛛網代替窗簾!您性情古怪,這我承認,這是您的個性,但對剛結婚的人總得暫時休戰。您不該立刻就變得很古怪。您居然能在那可恨的武人街住得很安逸。在那裡我本人倒是悲觀失望的!您對我有什麼不滿?您使我十分難過。呸!」
然後,忽而又一本正經,她盯住冉阿讓又說:「您不高興是因為我幸福了?」
天真的話,有時不自覺地點得十分透。這個問題,對珂賽特來說是簡單的,對冉阿讓則是嚴酷的。珂賽特要讓他痛一下,結果使他心肝俱裂了。
冉阿讓臉色慘白。他停了一下不回答,然後用一種無法形容的聲音好像自言自語地輕輕說:「她的幸福,是我生活的目的。現在上帝可以召喚我去了。珂賽特,你幸福了,我沒有用了。」
「啊!您對我稱『你』了!」珂賽特叫起來。
於是她跳過去抱住他的脖子。
像失去了理智那樣冉阿讓熱烈地把她緊抱在胸前,他好像覺得他又把她找回來了。
「謝謝,父親!」珂賽特說。
這種激動的感情正要使冉阿讓變得非常傷心,他慢慢地離開珂賽特的手臂並且拿起他的帽子。
「怎麼啦?」珂賽特說。
冉阿讓回答:「我走了,夫人,別人在等您。」
在到門口時,又加了一句:「我對您稱了『你』,請告訴您的丈夫,以後我不再這樣稱呼您了,請原諒我。」
冉阿讓出去了。留下珂賽特在為這莫名其妙的告別而發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