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認為「洗牙」對一個牙醫師來說，應該是入門的第一課，那種感覺就是洗菜、切菜之於一位大廚，或是幫客人洗頭之於一位美髮師。

一個牙醫師洗牙功夫的好壞，常常決定了他的手法是否輕巧，所以有些民眾經常會說：「要看以後會不會再來這家診所，先進去洗一次牙就知道了。」

我不敢說自己洗牙的技術很高超，但十個洗牙患者中，總有七個會稱讚我洗起來很舒服，也比較不會鮮血淋漓、齒酸齦疼。我一直把這些評價當成惕勵，告訴自己要更注意細節，因為自己一個小小的動作，病人卻是感受甚深，會立刻給我反饋。

沒有人是天生的牙醫師，我當然也不是一開始就很會洗牙的。

我想起自己剛進醫院當實習醫師的年代，彼時誠惶誠恐，什麼經驗都沒有，一方面很怕面對病人，另一方面又很希望有機會磨練，總是矛盾衝突。第一次被主治醫師分派去接一個洗牙的Case，我的緊張連病人都看得出來，果不其然，洗了還不到三顆牙，病人已經痛到猛搖手，我只好先停下來。

「你是實習的吧？」他漱完口的第一句話劈頭就罵下來：「我不要你洗了，粗手粗腳的，洗得我痛死了！至少叫個住院醫師來幫我洗。」

「對不起。」在當時的情況下，我只能艱難地擠出這三個字，然後回頭去找我的主治醫師，還好這位主治醫師人不錯，她讓我在旁邊看她怎麼洗，一個步驟、一個步驟講解與提點。治療完畢，還不忘對病人善意勸說，請他體諒我們是教學醫院，一定會有實習醫師，這也是一個好醫師養成的必經過程，如果都不給實習醫師機會，怎麼可能磨練出好技術？

病人態度也軟化下來，向我說抱歉。對於實習醫師會受屈辱，我雖早有心理準備，但在實際面對時，還是很難不受傷，這段往事也很難讓我遺忘，當時那位願意當我後盾的主治醫師，林利香老師，我一直心存感激。

她事後告訴我︰「想要洗好一口牙，自己先被洗一次，當你親身體驗一下當病人的感覺之後，很多細節自然就會注意到了。」

我也確實身體力行，請我同學幫我洗牙。哇呀！不洗不知道，一洗才發現真不是普通的痛。我果真體會到很多可以改進的地方，於是拿起洗牙機及鏡子，自己洗自己的牙（因為不好意思去殘害同學），終於慢慢抓到手感，懂得力道的拿捏與角度的控制就是讓洗牙舒適的關鍵。

或許用「舒適」一詞並不太恰當，我想洗牙的功力再高竿，大概也很難令人舒適，頂多就是不難受吧！

但是光這「不難受」，可能就已足夠讓一票死忠病人殷殷跟隨、矢志不渝。我們不就是在建立這樣的基本盤嗎？而這些人還會幫我們免費宣傳，那個無形的效益才更驚人。

我當牙醫師的第一個實戰課程，就是在親身的驗證中完成的，一直到現在，都還受用無窮。

每個行業都有它的基本功要訓練，如果基本功不打好底，後續的技術自然很難精進。有些牙醫師習慣於把洗牙當成不值得一提的小處置，不是草草打發，就是推給其他人代勞，其實不然，病人也很聰明，懂得在小地方觀察醫師，如果這一關過不了，名氣再大也枉然。

我的第一課，也是職業生涯終生的功課。

－－轉載 華成圖書《張嘴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