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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127)

上集-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第五章:流放鹽源農場

第二節:偷豬食吃的人(1)

就在排隊領取飯菜的窗口過道右側,一間大約八平米的房子裡,臨時的關著兩頭肥豬,據說是準備「五一」節宰殺的。豬圈靠過道一側放著一個三米長的豬食糟,它放置的位置顯然是便於餵豬時的方便。那豬食糟中裝的是發過酵,酸臭衝鼻的豬食,但其內容是包穀麵和洋芋,同我們吃的東西,沒有多大差別。

有人便趁著排得長長的打飯隊列,遮住了那領飯窗口中炊事員視線的機會,從豬糟中揀出一個一個的洋芋,用水沖洗一下,去掉那難聞的酸臭味,便放進自己的大鐵缽裡充作補歉!

在所有揀食豬飼料的人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位高度近視的鄧自新!經過雅安的搶饅頭事件後,在調往甘洛農場時,在斯足渡過了鬼門關前最難熬的時間,和我一同調住黃聯關,當時我們很少交談。只知道他是離開雅安時三個帶刑具的人之一,這次有幸同調到鹽源農場來,編在這個中隊。

不知道他怎麼會披著一件,只有甘洛彝族同胞才用的黑色披氈,我們按當地的土著人稱這種羊毛質地的披氈叫「插爾互」。戴著400度的眼鏡,披著又臭又髒的「插耳互」,那鄧自新活像一隻大烏鴉。

每當排隊「打飯」時,這隻大烏鴉經常排在隊尾,等到排攏那豬糟時,他便用自己的大鐵缽在那糟中,將那些剩下的豬食全部舀進了鐵缽中。每見此景,我都暗自感歎,在這裡流放者和畜牲沒有兩樣,中共把我們變得豬狗不如。

其實仔細想來,這些流放者真比那豬都不如,這裡的主人明白,要吃這些睡了吃,吃了睡的「豬」身上的肉,還首先得餵飽它們。至於這些流放者,在牢頭眼裡向來把我們當作「死兩個算一雙」,比畜牲還不如的奴隸!

「我寧可在那個豬圈裡變豬,最後挨一刀也划算」鄧眼鏡常常這樣自我挖苦自己,當著大家的面,沒有任何人反對他。因為,那可不是簡單的自我作踐!而是當局對我們慘無人道待遇的控訴!正因為這樣,不善交際的鄧眼鏡卻獲得了不少的同情。

時間一久,鄧眼鏡在豬糟內舀豬食的事,傳到了李管教的耳中。有一天中午,當他正利用他那又黑又髒的「插耳互」遮著別人的視線,蹲在牆角起勁地剝那豬糟裡舀出來的洋芋時,頭上猛然地被一根木棍擊了一下。他抬起他那深度的眼鏡向上看,也不知什麼時候,臉色蒼白的李管教手裡執著一根木棍,帶著一臉蘊怒,站在他的背後。

鄧眼鏡被帶進了隊部辦公室,所有吃飯的流放者的目光,一起向那兒集中過去。不一會兒,辦公室裡傳出了「樸」「樸」的杖打聲。有一記,木棍擊中了他的深度眼鏡,隨著一起清脆的落地聲,眼鏡落地後,打碎了左面的鏡片,還折了一腿。

鄧眼鏡發出了低沉的抗議聲:「我的眼睛,我的眼鏡!我沒有犯你們哪一個人的私法,你們憑什麼私自打人,憑什麼打壞我的眼鏡?」

回答又是兩記沉悶的劈打聲。

「你太沒道理,我犯法自有國法判我的刑,有過錯自有刑具懲罰我,你憑什麼私自用刑?」鄧眼鏡並無懼色的大聲叫喊,使所有在場的人為之一振。吃完飯的人沒有人離開,已經到了寢室去的人又折轉身來,一種無聲的集合令,使全隊所有人都站在飯堂裡,聽辦公室裡傳出來的對話。

忽然門開了,盛怒的李管教臉色鐵青,衝出了辦公室,從外面把兩名武裝士兵叫了進去。食堂裡所有的人都屏息靜聽,大家心裡為老鄧捏著一把汗。鄧自新開始還一直怒吼:「法西斯!你們是法西斯!」但是,隨之便轉為痛苦的呼喊和呻吟,看來平息了幾個月的甘洛暴行又恢復了。獄吏們對待手無寸鐵的流放者慣用的一套罵、打、捆、殺四部曲外還能有什麼新招嗎?

晚上沒有召開任何會議,經過甘洛以後,不論哪一個「管教」,大概都認為鬥爭會對頑梗不化的人已失去作用。倒不如捆、打、吊硬來,既簡單又解決問題!

勞累了一天,疲勞已極的人們都各自捲縮在自己的舖位上,在暗淡的燈光裡切切議論。有人說:「好漢不吃眼前虧,鄧自新何苦硬頂?」又有人說:「人到了連餵豬的東西都要抓來吃的地步,還有什麼想頭?」而一位上了年紀的人卻認為:鄧自新之所以遭到如此暴打,還不是飢餓招來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