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639)
第四卷沙威出了軌(5)
這張桌子,總配上一把麥秸坐墊的椅子,這是一種規定,所有警衛哨所中都配備齊的;桌上還固定不變地有著一個裝滿了木屑的黃楊木碟子和一個硬紙盒,裝滿了封印用的紅漿糊,這種桌子屬於低級警官所用的格式。政府的公文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沙威拿起筆和一張紙開始寫字,下面就是他寫的內容:
為了工作,有幾點提請注意:
第一:我請求警署署長過目一遍。
第二:當被拘押者從預審處來到時,是赤著腳站在石板上等待搜查。很多人回獄後就咳嗽,這樣便增加了醫藥的開支。
第三:跟蹤一個可疑的人時,在一定的距離要有接替的警察,這是好的,但在重要的場合,至少要有兩個警察相互接應,因為如遇到某種情況,一個警察在工作中表現軟弱,另一個便可監視他和替代他。
第四:不能理解為何要對瑪德欒內特監獄作出特別規定,禁止犯人有一張椅子,付出租費也不准許。
第五:在瑪德欒內特監獄食堂的窗口只有兩根欄杆,這樣女炊事員的手就可能讓犯人碰到。
第六:有些被拘押者,被人稱作吠狗的,他們負責把其他被拘押者叫到探監室去,他們要犯人出兩個蘇才肯把名字喊清楚。這是種搶劫行為。
第七:在紡織車間,一根斷線要扣犯人十個蘇,這是工頭濫用職權,斷線對紡織品無損。
第八:拉弗爾斯監獄的訪問者要經過孩子院才能到埃及人聖瑪麗接待室,這件事不好。
第九:我們在警署的院子裡,確實每天都能聽到警察在談論司法官審問嫌疑犯的內容。警察應是神聖的,傳播他在預審辦公室裡聽到的話,這是嚴重的不守紀律。
第十:亨利夫人是一個正派的女人,她管理的監獄食堂十分清潔,但讓一個婦女來掌握秘密監獄活板門的小窗口則是錯誤的。這和文明大國的刑部監獄是不相稱的。
沙威用他最靜穆工整的書法寫下了這幾行字,不遺漏一個逗號,下筆堅定,寫得紙在重筆下沙沙作響。在最後一行的下面他簽了字:
沙威
一級偵察員
於沙特雷廣場的哨所
一八三二年六月七日
凌晨一時許
沙威吸乾紙上墨跡,像書信一樣把紙折好,封好,在背面寫上「呈政府的報告」,並把它放在桌上,就走出哨所。那扇有鐵柵欄並鑲了玻璃的門在他後面關上了。他又斜穿沙特雷廣場,回到了河岸邊,機械而準確地回到那才離開了一刻鐘的原來的地點。他用臂肘以同樣的姿勢靠在原先的石面欄杆上,好像沒有走動過似的。
黑暗幽深,這是午夜後像墳墓般陰森的時刻,一層烏雲遮住了星星。天上是陰沉沉的厚厚的一層。城裡的房屋已經沒有一盞燈火,也沒有過路的人;目光所及之處路上和岸邊都空無人影;聖母院和法院的鐘樓好像是黑夜所勾勒出來的輪廓。一盞路燈照紅了河岸的邊石,那些橋的影子前後排列著在迷霧中都變了形。雨使河水上漲。
沙威憑倚的地方,我們還記得,正在塞納河急流的上方,可怕的漩渦筆直的就在它下面,漩渦旋開又旋緊,形成了一個無休止的螺旋形。
沙威低下頭,望了望。一片漆黑,什麼也辨別不清。聽得見浪花聲,但見不到河流。偶爾,在這使人暈眩的深淵處出現一線微光,模模糊糊,像蛇一樣蜿蜒著,水就有這種威力,在烏黑的夜裡,不知從哪兒得到光線,並使它變成水蛇。光線消失了,一切又變得模糊不清。無邊遼闊的天地好像在這裡開了一個口子,下面的不是水而是深谷,河的堤壩陡峭,模糊不清,與水氣相混,忽然隱而不見,就像無限空間的絕壁一樣。
什麼也看不見,但能感到水那含有敵意的冷氣和乏味的石頭的潮氣。一陣惡風從深淵中直吹上來。能想像而看不到的河流的上漲,波濤淒涼的嗚咽聲,高大陰慘的橋拱,在想像中掉進了這憂鬱的虛空之中,整個陰影都充滿了恐怖。
沙威一動不動地呆了幾分鐘,望著這個黑暗的洞口,他好像在專心注視著前面的虛空。水聲汩汩,忽然他脫下帽子,放在石欄邊上,片刻後,一個高大黑色的人影,站著出現在欄杆上方,遠處遲歸的行人可能把他當作鬼怪,這人影俯身塞納河上,繼又豎起身子,筆直地掉進了黑暗中,立即發出潑刺刺落水的低沉的聲音,只有陰間才知道這個消失在水中黑影的劇變的隱情。(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