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起我倆的結緣，應當追溯到三十四年前，同一天到北一女校園接受教職開始。黑黑瘦瘦教數學的妳，胖嘟嘟教國文的我，相識一笑，熱絡地握手寒暄、道生平。從此兩顆孤寂的心靈，慢慢靠近……

怎麼會這樣投緣呢？大概是同道中人吧！我倆樸質單純、做事認真、待人誠懇、嫉惡如仇，從不懂得虛與委蛇或虛應故事。而且我們同是「獨派」，踽踽獨行、獨來獨往闖天下。我們有雙親全幅的愛與關懷，也肩挑雙親的殷殷期待。沒有手足可依賴，沒有親戚可支援，凡事總得自己來 。

妳迷上玩水，即使已快四十歲，仍花了一萬塊去拜師學藝，妳嫌不夠，還拖著我一起參加游泳教練及救生員訓練，想拿執照混飯吃嗎？當然不是，妳只想證明自己的泳技高人一等，力求完美的個性由此可見。後來妳更嚮往海底世界，拉著我作伴，幾度潛下北海岸海底，觀賞繽紛地五彩天堂。我們穿著鮮豔的潛水衣，一起追逐、戲弄海中水物，回味無窮。

妳的學習能力很好，種花、蒔草、編織，做手工藝品玩具，學啥像啥。妳不僅手巧，頭腦更是靈活，常常有新創意。妳的電腦本領一級棒，還不斷進修充實，從不嫌疲累。當年電腦輔助教學剛推廣，一大群老師在職進修，都搶著坐在妳身旁，好就近求救，只見妳像救火車一般，來回穿梭不息。

我曾造訪多次妳位在木柵的老家，伯母一流的廣東菜，讓我和一雙子女大飽口福。仙跡岩、杏花林、街頭夜市，都由妳陪同逛過。妳在印尼泗水的宿舍，我也曾停留數晚，妳知道我背部有點問題，還把床鋪讓給我，自己睡地板。為什麼妳總是處處替人設想，卻罔顧自己的身體健康?

南昌街的小屋，是妳最後的住家，距離我家不過十分鐘路程，因此，一通電話我就會「應召」而去，陪妳吃飯、聊天、講笑話，有時吹得過火，笑得妳喘不過氣來，直封我為牛博士耶。我耍寶用一指神功彈琴，妳教我左手簡單的和弦，情味倍增；偶爾，我忘情地唱幾條老掉牙的兒歌童謠，妳也在一旁打拍子相和……

好幾回我出家門，忘記帶鑰匙，只好暫時投奔妳家。妳我喝喝茶、吃吃水果，談談昔日同校的點點滴滴。當看法一致之時，就大呼英雄所見略同；當見地有異，就各自解讀，也不傷和氣。妳想睡了便隨時閉眼休息，我則隨意翻翻書本，再悄悄離去。

妳很接納旁人的善意建言：看中醫補氣補精神；腳底按摩疏通經絡；吃養生餐飲，培養清晨呼吸新鮮空氣的好習慣等等，我在一旁相陪，目睹妳持續努力落實的每個步驟，然而最後轉機仍然落空，是不是起步太晚了呢?中正紀念堂裡的南洋杉林步道，妳頗中意，濛濛亮的清早，蟲聲唧唧、鳥鳴啾啾，一群人開始舞動肢體，妳呢？身在何方？

從大陸病發、治療、緊急回台送住三總，到多次進出榮總，妳一路上都有許多貴人。好醫生、好護理、好看顧，不僅經驗豐富、態度和善，而且很有耐心。此外，好學生、好同事、好教友、好同學相繼挺身而出，及時伸出援手。平素妳喜歡主動幫人，熱忱照顧他人在先，才會有相對的回應。妳雪中送炭，默默助人，不早就是別人的貴人嗎?

當我先生重病及過世時，是我生命中的最低潮。在惶恐無助時，是妳告訴我如何照顧體弱的先生，借給我相關設備器具，更經常在我身邊鼓舞鬥志和激發能量。如果不是妳協助，我哪能借到場地，替他辦好一場基督教告別式？他走後的那一段日子，不也靠妳陪伴，才驅走了寂寥和失落？

妳真是個勇敢的生命鬥士，兩年多來，醫院進進出出上百回合，大小手術，幾經風險。密集的化療、放療，無比摧殘，讓元氣大傷。眼看著妳瘦骨嶙峋，狀況百出，我知道大限已近。妳的磨難終於結束，不再迷途，也不再受苦痛煎熬。我雖不捨，卻會忍住不哭，妳不會喜歡軟弱無謂的行止，對不對呢?

－－寫於告別昭武一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