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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

鄭梓佑:十七串風鈴

【大紀元2012年01月19日訊】不知從何時開始,吃過晚飯後總有個習慣,那就是要去附近的街坊上溜躂一圈。年輕而好奇的心總是會驅使我要去看看市面上的新鮮事物,甚麼精品店、古董坊、地攤跳蚤市場等等都是我去的對象。不過我最愛去的地方還是在居家附近後山坡上的文淵路一帶。穿過那人群擁擠、吵吵嚷嚷的市場,順著一條幽深的小巷走進去,前面便是一所師範大學的後門。那是一條通往師大校園的快捷方式,附近的居民得天獨厚,可以從那裏的後門直接進入師大的校園,感受一番大學校園的人文氣氛。路不寬,卻足有一里多長,當地人習慣稱之為「文淵路」,上了年紀的人也有叫「學府巷」的。

來學府巷光顧的大部份都是在校的大學生,也有師大附近的居民和學校家屬。儘管來這裡消費的人也很多,但相對來說沒有外面的喧鬧,或許是接近師大的緣故吧。巷的兩邊是枝繁葉茂的古樹,像撐開的帳篷,庇護著這條小徑,使它更加顯得幽深。在古樹底下星羅棋布地點綴著各種店舖,這些店舖門面都不太大,店主大多是學校裡的家屬或附近的居民。每家店舖的裝飾各有千秋,但一般都是古色古香,鮮有大紅大紫的。無一例外,那些店舖都有一個別緻的,瀰漫著濃郁文化氣息的店名,甚麼學海無涯(書店)、翰墨丹青(字畫店)、奇貨可居(古董店)、高山流水(樂器行)、難忘今宵(KTV)、秋水伊人(服飾店)……… 不一而足。曲巷宛轉迴旋,依山而附。古樹順巷而立,遮天避日,小店傍樹而設,錯落有緻。巷裡有樹,樹下有店,店在巷中,巷在山中—–這一切構成一副幽美無比的畫卷。

 

那是一個暑假的傍晚,烈日炙烤的餘熱尚未消去,空氣中到處瀰漫著些燥熱的分子。像平常一樣,吃過了晚飯出去散步,徜徉在這條幽長而略顯寧靜的文化巷中,突然耳邊傳來一陣清脆的鈴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家店門口掛著一串風鈴正隨風輕輕舞動,這鏘鏘而響的鈴聲隨風陣陣傳來,不絕於耳,頓時燥熱的空氣中彷彿注入了一股清新而涼爽的降暑劑讓人心神為之一震。抬頭看時「豆蔻年華」店牌上四個金黃色的凸雕大字,在夕陽照耀下閃閃發光。

帶著幾分好奇心,我走近了那「豆蔻年華」的主人。真是人如其名,那是一個看起來才十六七來歲的小女生,明眸浩齒,一串精緻的珍珠鏈恰如其分地懸在那細細的脖子上,烏黑發亮的秀髮瀑布般地瀉在胸前。原來這裡除了有各式各樣漂亮的風鈴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首飾、工藝品等等,實在是琳琅滿目。然而最終我卻將目光停留在門前懸掛的那一排五顏六色、美倫美煥,精彩奪目的風鈴,它看起來是那樣別緻而精巧,我忍不住用手輕輕地撥動了一下其中的一串,頓時響起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雖然沒有曲調,但是那沒有雕鑿的質樸此時顯得更加真實清新,像清澈的山泉在朗朗月夜裡穿過峽谷亂石和茂樹叢林從容自如直奔遠方。我似乎陶醉在這美妙的樂聲裡,而完全沒有注意到店主早已疑惑地瞪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認真地凝望著癡癡發呆的我。等我發現時,才覺得有些羞赧,於是我訕訕地走近她:

「小姐,可以讓我看一下嗎?」(我指著其中一串別緻的風鈴)

「不可以,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

(晶瑩閃亮的眼睛,狡黠地看著我,堅定而不容推脫的神情令我暗吃一驚。)

「甚麼問題?」(我有點詫異)

「告訴我,在鄉下讀書,一年大概要多少錢?」(快人快語,乾淨利落)

「你要去鄉下讀書麼?」(我更加詫異,猶豫了一下)

「不,你告訴我,當然有用!」(堅定的目光注視著我,似乎不容拒絕)

「大概五六百元吧 。」(毫無準備的我面對她這樣咄咄逼人的追問,我似乎有點緊張了,於是我縮回了擺弄風鈴的右手,愣了幾秒鐘,心想:你要不給我看就拉倒,這跟看風鈴有甚麼關係?但是看到她那雙清澈透明的眼睛,堅定而執著,我只好敷衍了她一句)

「五六百元? 真的嗎?」(她比劃著十個手指,唸唸有詞。我這才發現她的手指細長細長,像是那種專業鋼琴手)

「對,五六百元,沒錯!」(我迫不及待地想去取下那懸著的風鈴,於是也很快速地回應了她)

「 那上中學呢?」(不知過了多久,她又接著追問)

「那當然更多!」(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風鈴上去了,只是有口無心地回答她,全然沒注意到,此時的她竟陷入了沉思中)

當我取下那串風鈴時才發現她眉頭微皺,眼神憂鬱,她沒有再追問我甚麼。一會兒她從儲存櫃裡面又取出了兩串風鈴掛上了,並依次數著懸掛出來的風鈴的個數:「………十三、十四、十五、十六!一共十六串。」隱約聽到她口裡唸唸有詞。看著眼前的她沉默不語,愁緒滿面,我大惑不解,看風鈴的興趣也沒了,於是就悄悄地走出了風鈴店。

或許是因為那次並沒有仔細看清楚那十六串別緻奪目的風鈴,此後,每當我散步路過「豆蔻年華」那裏,總忍不住駐足看看這十六串風鈴,聽聽那清脆銳耳的鈴聲。遺憾的是,暑假過完後,我因工作變動而遷居到了百餘里外的另一座城市。

………

………

………

第二年暑假,我有事重回故里,臨時住在文淵路附近的一所旅館裡,辦完事後一身松,看看時間才下午3點多,突然覺得無聊,於是想起要去學府巷走走,順便幫女友選幾樣小東西帶回去。這時我想起「豆蔻年華」的風鈴,心想,既然風鈴那麼漂亮,何不將它買兩串回家,一串掛在書房裡,一串送給女友。主意已定,便徒步邁向學府巷,尋找「豆蔻年華」這家精品店。此時的學府巷路上行人稀少,寂靜無聲。唯有怕熱的蟬們躲藏在路邊高聳入雲的樹叢裡不停地嘶叫著。

走到店門口,朝裡望去,然而這次卻不見那小姑娘,只見一個約四十來歲略顯富態的中年婦人手裡捧著一本書,似睡似醒地半躺在店內一張竹椅上。或許這個季節的這個時間的確讓人很容易犯困打瞌睡,更何況此時的小店完全沒有顧客。店舖的門口仍然掛著許多風鈴,只是因為沒有風吹,所以聽不到清脆悅耳的風鈴聲。或許我原本就不該來打擾店主,我應該也去午休一下才是,想到這裡倒覺得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我正想離開時,卻見那位中年店主放下手中的書,將那半躺的身子從睡椅上挪起,對著我微微笑了一笑。我仔細打量了她一下,這時我才發現眼前的這位中年婦人與腦海裡的小姑娘居然很相似,只是多了幾分優雅和成熟―――一襲深紫色的連衣裙裝,皮膚白淨而細膩,紋絲不亂挽在腦後的髮髻,一隻手腕上戴著一串棕色的佛珠――――想必是她的母親了。憑著我畫畫的敏銳職業觀察力,我發現她微笑的眉宇間含著幾分憂鬱,甚至跟那個小姑娘的憂鬱是那樣的相似。

正當我極力回憶並比較她與那個小姑娘相似的憂鬱時,她問我需要買甚麼,於是我趕緊收回我的思索,告訴她要買下這兩串風鈴回去,我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指著其中兩串非常漂亮的風鈴。可是沒想到,她原本微笑的臉一下子收斂起來了,陰沉沉繃得緊緊的:「對不起,先生,這裡總共是十七串,這十七串是不能賣的!你要買的話,我從櫃子裡面另外拿給你」。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有些低沉,冷而堅定,毫無商量的餘地。這突如其來的回答使我手足無措,於是更加納悶了:掛在門邊招搖,居然不賣,是個甚麼道理?我一邊心裏嘀咕著,一邊數著風鈴的個數,果然是十七串。於是我只好接受了她從櫃子裡拿出的另外兩串風鈴。離開店舖時,我特意看了一眼她的眼神,發現仍然是憂鬱而嚴肅,而且似乎臉上更多了一些陰雲。

為甚麼那掛在外面的兩串風鈴不賣呢?為甚麼當我要買那兩串風鈴時她的臉色一下變得陰沉起來?為甚麼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沉很冷?為甚麼告訴我十七串,而不是十六串?為甚麼那個小姑娘不見了?………回來的路上這些疑問油然而生,忐忑不安讓我陷入了沉思中。

第二天,我離開了那裏,又回到了另一城市的家,過起了我平靜的生活。或許因為太喜歡風鈴了,我把買到的一串風鈴掛在我書房的窗邊,每當有微風吹過,整個房間就迴盪著悅耳動聽的鈴聲,彷彿天籟之音。

又過了兩年,我應邀要去那所師大參加一個國家級畫展。當車經過「豆蔻年華」時,忍不住停了下來。我走出車門,準備去店裡看看,可是發現那店主已換成一位中年男子了,店貌面目全非,原來的精品店已改裝成書店了,唯有那店名「 豆蔻年華」依舊未改,只是隨著歲月風雨的侵蝕,那四個字已沒有當初燦爛耀眼,幾年下來竟然有點滄桑了。店裡生意看起來卻很好,聚集了不少愛書的人。看著這裡的變化,我似乎有點茫然不知所措,但潛意識驅使我企圖在人群中找到這對母女。然而早已人去樓空無處可覓,失望是意料當中的。帶著疑惑,帶著茫然,我離開了」豆蔻年華」。

傍晚時分,當天的畫展暫告一段落,回到了我下榻的賓館休息。但那小女生風鈴般的聲音和母女倆憂鬱的眼神卻像幽靈始終在我腦海裡浮現。我試圖讓自己平靜,可是似乎無濟於事。為甚麼掛在外面的那兩串風鈴不賣呢?為甚麼她的臉色一下變得陰沉起來呢?為甚麼她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低沉很冷?為甚麼告訴我十七串,而不是十六串?………好有特色的一家小店,為甚麼就這樣放棄了呢?為甚麼那裏變成了書店呢?………對於我來說,那些都是謎,於是我變得忐忑不安起來,這種不安迫使我決定去小巷一探究竟。 

我又來到了那已經易主的「豆蔻年華」 書店裡,從店主中年男子那裏得知:原來,那小姑娘已於三年前的一個寒假意外喪生,永遠地離開了她那心愛的風鈴店和她的家人,據說是在給貧困山區失學少年捐送學費和書籍文具的途中發生了意外車禍。她的家境本不錯,爸爸是那所師大裡的教授,母親經營了這個精品店。她曾經多次為那個山區的學生捐款捐物,那些錢都是她和她母親經營小店的積累………出事的那年她剛滿十七歲,正念初三………

 

突然間我恍然大悟,所有的謎和困惑一下子解開了,雖然謎底是揭開了,可是這時我陷入了更大的忐忑不安之中,或許我本不該去探尋這些謎,或許我應該為此做點甚麼,從「豆蔻年華」返回旅館的一路上,我思緒萬千,久久難平。

晚上我放棄了去看一場文藝演出的原計劃,獨自一人在賓館的房間裡,我拿起畫筆刷刷地畫起來了。第二天早上,我帶著最新的一副作品去參展了。

一週後,畫展和研討會結束,返回我居住的城市。車,像離弦之箭,疾馳在寬敞的高速公路上,把起伏連綿的山脈和田野遠遠地拋在後面。車內死海般沉靜,惟有那清脆悅耳的風鈴聲依然在耳邊迴盪著,迴盪著。

………

半個多月後的某天,我突然接到畫展評委會的通知,萬萬沒想到我臨時交上的那副作品《十七串風鈴》居然獲得了一等獎。在頒獎大會上,我鄭重其事地向台下的觀眾和評委宣佈:「我可以甚麼獎品和證書都不要,只要給我十七串風鈴!」幾乎所有人都被我這個突如其來的獲獎感言驚呆了,台下的評委面面相覷,一臉疑惑。於是我朗誦了一首詩,詩名叫【十七串風鈴】,當我用詩與畫的語言,心情沉重地向台下觀眾講述了一個真實的「十七串風鈴」的故事之後,會場裡所有的人全都沉默了,彷彿那件事就發生在他們眼前,彷彿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閉上眼睛,試圖聽一聽那十七串風鈴隨風舞動所奏出的真切而質樸的天籟之音。這時我進一步宣佈,這次大賽的獎金我全數捐出來給山區助學。如果可能的話,我只需要獲得那對母女倆留下的十七串風鈴。一片寂靜籠罩著會場,令人窒息。數十秒之後,突然整個會場爆出像暴風雨般強烈的掌聲。我被台下這排山倒海般經久不息的熱烈掌聲所打動,一股熱淚湧上我的眼眶模糊了我的視線………然而此時那種久久不能釋懷的忐忑不安突然消失了,此時此刻我只剩下感動。

………

多年後,獲獎的激動與喜悅,隨著時光流轉慢慢消逝,然而唯有這十七串風鈴的聲音卻耿耿不忘,時常在耳邊響起。

………

然而這後面所發生的一切,那小姑娘和她的母親知道不知道呢?

作者:鄭梓佑

2012年1月16日修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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