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502)
第八卷 歡樂和失望
一 春光好(1)
讀者已經懂了,愛潘妮在馬儂的授意下,曾去卜呂梅街認清了住在那鐵欄門裡的女子,並立即擋住了那伙匪徒,隨後,她把馬呂斯引到那裡。馬呂斯,如醉如癡地在那鐵欄門外張望了幾天以後,被那種把鐵屑引向磁石、把有情人引向意中人所住房屋門牆的力量所推動,終於仿照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鑽進了珂賽特的園子,羅密歐當日還得翻過一道圍牆,馬呂斯卻只要稍微用點力,把鐵欄門上年久失修、象老年人的牙齒那樣、在銹了的門框上搖晃的鐵條從臼裡移出一根,他那瘦長的身軀便很容易通過了。
那條街上從沒有人走過,馬呂斯又只在天黑以後才進那園子,因此他沒有被人發現的危險。
自從他倆在那幸福和神聖的時刻一吻訂終身以後,馬呂斯便沒有一天不去那裡。假使珂賽特在她生命的這一關頭遇到的是個不檢點的放蕩男子的愛,她也就完了,因為和善大方的人兒往往輕易順從,而珂賽特正屬於這種性格。女性寬宏大量的一種表現便是讓步。愛情,當它到了它的絕對高度時,常攙和著一種使人莫名其妙把貞操觀念拋向九霄雲外只一味盲從的感情。可是,高貴的人兒,你得闖過多少危險啊!常常,你捧出的是一片真心,別人取的卻是肉體。心還是你的心,你在暗地裡望著它發抖。愛情絕不走中間路線,它不護助人便陷害人。人的整個命運便是這兩端論。這個非禍即福的兩端論在人的命運中,沒有什麼比愛情奉行得更冷酷無情的了。愛就是生命,如果它不是死亡。是搖籃,也是棺木。同一種感情可以在人的心中作出兩種完全相反的決定。在上帝創造的萬物中,放出最大光明的是人心,不幸的是,製造最深黑暗的也是人心。
上帝要珂賽特遇到的愛是那種護助人的愛。
一八三二那年整個五月的每天夜晚,在那荒蕪的小小園子裡,在那些日益芬芳茂盛的繁枝雜草叢中,總有那兩人在黑暗中相互輝映,他們無比貞潔,無比天真,心中洋溢著齊天幸福,雖是人間情侶卻更似天仙,純潔,忠實,心醉神迷,容光煥發。珂賽特彷彿覺得馬呂斯戴著一頂王冠,馬呂斯也彷彿覺得珂賽特頂著一圈光輪。他們相偎相望,手握著手,一個挨緊一個,但他們間有一定距離是他們所不曾越過的。他們不是不敢越過,而是從不曾想過。馬呂斯感到一道柵欄:珂賽特的貞潔,珂賽特也感到有所依附:馬呂斯的忠誠。最初的一吻也就是最後的一吻。馬呂斯,從那次以後,也只限於用嘴唇輕輕接觸一下珂賽特的手,或是她的圍巾、她的一圈頭髮。對他來說,珂賽特是一種香氣,而不是一個女性。他呼吸著她。她無所拒,他也無所求。珂賽特感到快樂,馬呂斯感到滿足。他們生活在這種幸福無邊的狀態中——這種狀態也許可以稱為一個靈魂對一個靈魂的讚歎吧。那是兩顆童貞的心在理想境界中的無可名狀的初次燃燒。是兩隻天鵝在室女星座的相逢。
在那相愛的時刻,慾念已在景仰親慕的巨大威力下絕對沉寂的時刻,馬呂斯,純潔如仙童的馬呂斯,也許能找一個妓女,但決不會把珂賽特的裙袍邊掀起到她踝骨的高度的。一次,在月光下,珂賽特彎腰去拾地上的什麼東西,她的衣領開大了一點,開始露出她的頸窩,馬呂斯便把眼睛轉向別處。
在這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呢?什麼也沒有。他們互相愛慕罷了。(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