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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國古典長篇

悲慘世界(492)

第四部第七卷

一 源(4)

  人們幾乎認不出它的真面目了。這確是法蘭西語言,人類的偉大語言嗎?它準備上台,替罪行打掩護,適合扮演整套壞戲中的任何角色。它不再好好走路,而是一瘸一拐的,它兩腋支在聖跡區的枴杖上蹣跚前進,枴杖還可以一下變成大頭棒,它自稱是托缽行乞的,牛鬼蛇神把它裝扮成種種怪模樣,它爬行,也能昂頭豎起,像蛇的動作。它從此能擔任任何角色,作偽的人把它變成斜視眼,放毒的人使它生了銅銹,縱火犯替它塗上松煙,殺人犯替它抹上胭脂。

  當我們在社會的門邊,從誠實人這方面去聽時,我們的耳朵會刮到一些門外人的對話。我們能分辨出一些問話和一些答話。我們聽到一種可惡的聲音在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像是人在說話,但更像狗吠,不全像人話。這便是黑話了。那些字是畸形的,帶一種不知是什麼怪獸的味道。我們彷彿聽見了七頭蛇在說話。

  這是黑暗中的鬼語。軋軋聒耳,翕張如風,彷彿黃昏時聽人猜啞謎。人在苦難時眼前一片黑,犯罪時眼前更黑,這兩種黑凝結在一起便構成黑話。天空中的黑,行動上的黑,語言裡的黑。這是種可怕的癩蝦蟆語言,它在茫茫一大片由雨、夜、飢餓、淫邪、欺詐、橫暴、裸體、毒氣、嚴冬(窮苦人的春秋佳日)所構成的昏黃迷霧中來往跳躍,匍匐,唾沫四濺,像魔怪似的扭曲著身體。

  對於受到懲罰的人我們應當有同情心。唉!我們自己是些什麼人?向你們談話的我是什麼人?聽我談話的你們又是什麼人?我們是從什麼地方來的?誰能肯定我們在出生以前什麼也沒有做過呢?地球和牢獄並非絕無相似之處。誰能說人不是天條下再次下獄的囚犯呢?

  你們把眼睛湊近去細察人生吧。從各個方面去看,我們會感到人的一生處處是懲罰。

  你是個被人稱作幸福的人嗎?好吧,可你沒有一天不是憂心忡忡的。每天都有大的煩惱或小的操心。昨天你曾為一個親人的健康發抖,今天你又為自己的健康擔憂,明天將是銀錢方面的麻煩,後天又將受到一個誹謗者的抨擊,大後天,一個朋友的壞消息;隨後又是天氣問題,又是什麼東西砸破了,丟失了,又是遇到一件什麼開心事,但心裡不安或使脊樑骨也不好受了;另一次又是什麼公事進展問題。還不去算內心的種種痛苦,沒完沒了,散了一片烏雲,又來一片烏雲。一百天裡難得有一天是充滿歡樂和陽光的。還說什麼你是屬於這少數享福人裡的!至於其餘的人,他們卻老待在那種終年不亮的沉沉黑夜裡。

  有思想的人很少用這樣的短語:幸福的人和不幸的人。這個世界顯然是另一個世界的前廳,這兒沒有幸福的人。

  人類的真正區分是這樣的:光明中人和黑暗中人。

  減少黑暗中人的人數,增加光明中人的人數,這就是目的。這也是為什麼我們要大聲疾呼:教育!科學!學會讀書,便是點燃火炬,每個字的每個音節都發射火星。

  可是光明不一定就是歡樂。人在光明中仍然有痛苦,過度的光能引起燃燒。火焰是翅膀的敵人。燃燒而不中止飛翔,那只是天仙的奇跡。

  當你已有所悟並有所愛,你還是會痛苦的。曙光初現,遍地淚珠。光明中人想到了黑暗中的同類,能不垂淚欷歔。(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