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主中饋多年,對於烹飪料理頗有心得。那日,閒話家常,請教他煎魚的訣竅,只聽得他有理有據,說得頭頭是道,又半嚴肅、半玩笑地宣稱:「這可是有理論基礎,又有操作實證的科學,絕非胡謅亂講。」聽罷,忍不住盛讚他能學以致用,沒想到,他卻感慨萬千地嘆息道:「年輕時苦讀的高深物理,如今只能應用在區區的庖廚之事,真是無用啊!」
當下,我立即回應的是:「知識、學問,不就是為了要改善生活的困難窘迫、增進生命的開闊寬裕嗎?人類發展科學的最終目的,不也是如此,怎麼會無用呢?當然是大大地有用了!」對於這一番話,朋友無可奈何地勉強認可,但是,卻也難掩失意落寞之情,或許是一向具有鴻鵠之志的他,因為夢想成幻、抱負未竟的緣故,而不免有感而發,惋惜感傷吧。
關於「有用、無用」的問題,剖析論述的最透澈、最具說服力的,非莊子莫屬了。在《莊子.山木篇》中有一個故事談到:莊子走在山中,看見一棵大樹,枝葉茂盛,可是伐木的工匠,只靠在樹旁休息,卻不砍伐這棵樹。莊子問他原因 ,工匠回答:「這樹沒有用處。」莊子說:「這樹因為沒有用處,而得以終其天年。」
莊子從山裏出來,住在老朋友家,朋友非常高興,叫童僕殺鵝招待莊子。童僕請示:「一隻鵝會叫,一隻不會叫,將殺那一隻?」主人說:「殺不會叫的。」第二天,弟子問莊子:「昨天山中的大樹,因為沒有用,得以享天年;現在主人的鵝,因為沒有用處而死,先生將如何自處?」
莊子笑著說:「我將處於有用和無用之間,可是處於有用和無用之間,像是近乎道而事實並不是道,因為還是不能免於繫累。如果與道德化合而逍遙於物外就不會了。忘了贊譽,也忘了譏評,或龍或蛇,屈伸自如,順著時勢變化而行動,不偏滯專為。或飛動,或潛屈,總以和光同塵,為行為準則。
遊心於萬物都沒有的境界,役外物而不被外物役使,那怎麼會受物累呢?這是神農黃帝處世的法則啊!至於那萬物自然的實理,人事變化的過程就不是這樣了。有合就有離,有成就有毀,清廉的就被毀傷,尊貴的就遭受攻擊,有為的就遭非議,賢能的就遭受謀害,不賢的遭受欺凌,如此看來,何必偏執一方呢?悲哀啊!弟子們切記處世要免於物累,只有逍遙在道德的境界。」
「至人無己」的莊子,身心意念超然物外、與天地冥合,實在是高遠深奧,令人難望其項背。或許,凡夫俗子的我們,窮盡一生都無法企及。不過,可以思索的是:所謂的「有用、無用」是甚麼呢?能夠有助於功成名就、獲得利益,博取感情者,就是有用,反之,則無用嗎?那麼,作如是想,會不會流於輕率淺薄,錯失了天機、耽誤了天時,而有負造物主的苦心孤詣呢?
其實,世間的變化、際遇,自有因緣定數巧妙的安排,在在深具使命與寓意,又豈止是表象、外顯所聞所見而已呢?明白了這個道理,也許就能窺知無用之有用了吧!最後,我提醒朋友:「有人辭官歸故里, 有人漏夜趕科場,鐘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能夠輕鬆自在的悠遊歲月,誰說不是一種恩賜、偏得呢?而這些又怎麼能以世俗有用、無用的標準來衡量或論斷呢?朋友點頭稱是,算是欣然同意了。今後,但願他可以心無罫礙地運用所學,做出更多、更巧妙的美味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