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我僱了一輛車到廣東省東邊靠近潮州市的家具工廠，這兒離洗髮精工廠才幾個小時車程之遠。

我的司機是河南省來的，他得數度停車問路。每次他一下車，一大團黃塵就吹上來，覆蓋整輛計程車。

中國有好幾個製造業聚散地，潮州專做陶瓷貿易。 因為當地的土壤，據說這裡幾千年來就是陶瓷中心。當我們開進市區，我就發現許多小商店門口或店旁都放了好多細沙堆。

基本上，華南的工廠都沿著主要道路興建，但是凱文的工廠一路彎近窄巷裡。他的地方有點像個堡壘。

不同於大部分工廠的金屬摺疊門，他的工廠有很高的磚牆，入口處是個巨型鋼製大門。我找到門鈴，按了一下。幾隻狗開始一直吠叫到有人過來噓了它們才停。

跟電話裏相比，凱文本人就和善多了，同時對我長途跋涉表示歉意。他問我找地方困不困難。接著自我介紹說，他來自洛杉磯。

「你是美國人嗎？」

「不是。我是中國人。」

「你搬到美國去嗎？」

「沒有。」他說。

他對這場對話很高興，臉上還帶著狡猾的微笑跟我說著洛杉磯的種種。我跟他說我搞不懂。後來他對我解釋，我才弄清楚他只出國玩過，而且也沒去過幾個地方。

他的腔調聽得出來是當地的中國人，後來他也證實其實他從沒住過南加州。

我問他為何把洛杉磯當作家鄉，他只用一種夢幻口吻對我說：「我愛洛杉磯。」對不曾在中國久住的人恐怕很難理解，有時候，一種想法可能被誤作現實到這種地步。

凱文的工廠生產陶器。最普通的一種產品是假冒義大利風格的陶製品，如果不是塗上那麼鮮豔的顏色還上了釉，其實看起來倒有幾分古董的樣子。

成品剛剛從生產線送出來，凱文展示給我看。其中一個上面有「Italianate」（義大利風格）的字樣，把設計說明都納入產品裡。環顧他的工廠，我預見這種新風格會突然在美國大為風行。

我們逆著工作流程，一路走回去，從成品完工區回到工人在已風乾的陶壺上徒手作畫的區域。

這一區的作業模式是依照數字填上圖案。看起來顯然還不到工齡的年輕小女孩坐在木凳上，耐心地用長刷子刷著。

我仔細一看，發現每件陶製品都有草圖。工人用小缽或淺碟子作畫，就像中國書法般，一次只用幾種顏色。

這些工人都坐在長桌兩邊，女孩面對面，排排坐。她們安靜悠閒地工作，我覺得這個作業室感覺好像美術教室一般。

距離長桌女孩遠一點的角落，有個瘦小的男孩拿著解剖刀。我們走過去停了一會兒，看他用解剖刀切出一塊黃色泡沫橡膠。

切掉一小塊之後，他就吹掉泡沫橡膠屑，整塊放進墨水匣裡。然後他把整塊泡沫橡膠壓在一大張紙上面，就出現花卉裝飾圖案的輪廓。

「這是工廠裡最困難的工作，」凱文說：「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對。」

這一塊泡沫橡膠要用來蓋在陶製品上面，出現設計輪廓後，再按著輪廓畫上圖案，因此泡沫橡膠上的圖案必須是相反的。

這令人印象深刻，於是我從提包裡拿出一台小型數位相機。我覺得把這些照片傳給霍華德可能是個好點子。

「抱歉，」凱文說：「不准攝影。」

很快地我就瞭解凱文自我保護的原因。他帶我到辦公室坐一會兒。他的桌子上有兩個電腦螢幕，讓他可以看到整個工廠內部運作。

我對這個系統很感興趣，他便告訴我如何控制攝影機，轉換鏡頭角度或拉近拉遠。

他說，對工人高高在上是很重要的。他也說工人全都不准離開廠房。許多工廠都有類似措施，但是凱文進一步扣留所有員工的身分證以確保安全。

「為什麼需要這些安全措施？」我問。

「我們有許多秘密。」凱文回答。

他另外還控制一件事情。他說，在這家工廠，沒有任何一省的工人人數超過四分之一。太多工人來自同樣的地方，他說，就會搞小圈圈。

他還有一個技巧就是僱用超額員工。當每個工人都有工作的時候，他們就會覺得老闆需要自己，也就比較傾向於對管理階層提出要求。當工作不夠做的時候，員工們就會努力證明自己的用處。

凱文要我跟他到陳列室去。那裡的陶製品風格不一。

有的讓我嚇一跳以為是美國製的，其他的卻比較像是歐洲甚或是中東產品。這工廠裡風格參差不齊的樣品看起來好像在清倉大拍賣。

正好有貨送進來，凱文轉去招呼進來的工人。總共有三個，他們帶著瓶子和檯燈等好幾種樣品進來。

凱文對其中一個黃銅色檯燈特別感興趣。他立刻檢視這個檯燈，挪開標籤，拍了一張照片。

他給了我一個搞怪的表情，「不是，他們是我的間諜。」他一邊說這話的同時，一邊仔細端詳我，就像早先他對我說他來自洛杉磯的時候，同樣地揣度我的反應。

凱文說，他有各種人幫他在本區到處蒐集樣本。因為這兒有許多工廠聚集在一起，這個方法很管用。

我想像其他工廠裡的某些工人為了一些蠅頭小利，悄悄地把樣品從工廠偷出來，說不定這些樣品還沒來得及出口，就被人從卡車上直接攔截下來。@(待續)

摘編自 《黑心帝國-中國製造業第一手全揭密》 允晨文化實業股份有限公司 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