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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血紀(86)

上集-第四章:流放甘洛

第一節:流放途中(1)

3月16日清晨五點,大家被尖銳的哨聲吹醒。我們立即從地上跳起來,收拾好各自的破爛,開過早飯,挨著監舍,便在一連串的吆喝聲中,五百號人依次被押上停在監獄大操場中的二十多輛綠色軍用卡車。每輛卡車上裝著二十多人,同攜帶的行李擠在一起,擠得滿滿的。

半個小時後,一列長長的軍用卡車車隊,便在兩輛吉普車的「押解」下,浩浩蕩蕩開出了寧夏街監獄大門。

裝載我們的卡車裡,每一輛車的駕駛倉中,坐著一名全副武裝的押車員。在駕駛室的鐵板背窗上開著一排小孔,那押車員衝鋒鎗的槍口,已從那洞裡伸進了車廂,對準著擠成一團的在押者。

二十多個人與散發著霉氣的破爛行李擠在一起,車頂又被帶著濃烈臘臭的蓬布嚴嚴實實封閉著。本來經過長期的飢餓和關押,體質極虛的流放者如同一群易市的牲口,身在車中的我感到嘔心。

我環看四週一個一個面帶灰色的人們,有的瞇縫著眼睛也許還在做著「牛羊肉當小菜,吃不完瓜果蔬菜」的美夢。

汽車在開出城區,上了公路後,便在亂石谷子馬路上劇烈的顛簸前進,沒超過半小時,便有人暈車了。這時還是早春時節,天氣還冷,蓬布異味的剌激越來越凶,加上劇烈的顛簸使人忍耐不住,一口發著酸臭的穢物,在忍無可忍時,終於在車廂裡飛濺開來。

大家想找一把小刀,在那周圍的蓬布上摳開一個洞,但是所有的硬器在上車時都被押送者收搜一空。不知道誰保存著一把吃飯用的鐵瓢,幾個人就用那瓢和自己的指甲,去那牢實的帆布蓬上摳開了一個小洞,讓冷風直向車廂裡灌,以驅散汙濁的氣息。要嘔吐的人都依次的去那洞口,把肚子裡早上倒進去的兩瓢包穀稀飯,翻腸兜肚地傾倒出來。

等不及的人只好就地發作,頓時嘔吐的穢物,帶著一陣陣的酸臭、充滿了整個車廂。於是大家拚命的擴大那蓬布上的洞口,一直扯到足有碗口大小,那洞便成了大家急救的出口,算是解了圍。只是滿地都是嘔吐出來的穢物,車箱裡的人已顧不上那麼多了,車箱裡就像一群被押著的牲口。

從成都到雅安,是這支龐大隊伍千里行程的第一天。當年聯接這些川西主要城市的幹線,四百里公路依舊是黃土墊地,亂石鋪面的「機耕道」。經過雨水沖刷後,路面上坑坑窪窪,汽車在上面行駛,左右搖晃,猛烈顛簸,加劇我們這些牲畜般流放者的暈車。

中午時分,車隊到了邛崍,停在城外的小鎮上,押車的士兵和軍官走進了小鎮上僅有的一家食店。我們在押車武裝的指定下狼狽下車,每一個車圍成了一圈,士兵們取出了乾糧桶,按規定每人每頓發給一個由三兩麵粉做成的饅頭,士兵叫來了幾個附近的農民,挑來了幾擔水。

趁著下車休息的機會,我站在那裡深深地呼吸著從田野吹過來的冷空氣,長長地舒了一下腰。先前被昏車弄得天旋地轉的狀態,慢慢恢復,一面打整著流在衣服上的嘔吐物。

回頭向這支押解我們的車隊望去:前後有吉普車押送,車上架著機槍,綠色的卡車一字長龍,浩浩蕩蕩,足足拉了一百多公尺。路邊衣衫襤褸面色臘黃的「公社社員們」用陌生而恐懼的目光,看著這條綠色長龍,有的兩眼直勾勾盯著我們手中拿著的饅頭,樣子很是可憐。(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