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目山中獨坐時,王臣膜拜道巍巍,
祥心不離蓮花國,淨土詩成闡化機。
這首詩中的主人翁,就是元朝時被仁宗皇帝尊為國師、被信眾奉為「江南古佛」的中峰明本禪師。師(本文中專指明本禪師,以下同此)雖身為臨濟宗門下高足,然亦傳承宋代以來南方佛教的思潮,以禪僧而兼修淨土,並大力弘揚念佛法門。師主張「禪是淨土之禪,淨是禪之淨土」。所作《懷淨土詩》一百零八首中有云:
「禪外不曾談淨土,須知淨土外無禪。兩重公案都拈卻.熊耳峰開五葉蓮。」又《勸念阿彌陀佛偈頌》云:「是心是佛、是心作佛,三世諸佛、證此心佛,六道眾生、本來是佛,只因迷妄、不肯信佛。智者覺悟、見性成佛,釋迦世尊、開示念佛,彌陀有願、接引念佛.觀音菩薩、頭頂戴佛。勢至菩薩、攝受念佛,清淨海眾、皆因念佛,六方諸佛、總讚念佛,祖師起教、勸人念佛。捷徑法門、惟有念佛,一代宗師、個個念佛,古今名賢、人人念佛,我今有緣、得遇念佛。念佛念心、念心念佛,口常念佛、心常敬佛…。」師孳孳以念佛行法、接引群萌的殷切婆心,躍然紙上!
師生於南宋理宗景定四年(紀元一二六三年),圓寂於元英宗至治三年(紀元一三二三年),世壽六十有一、僧臘卅七。師俗姓孫,浙江錢塘人。出生前夜,母李氏夢見一位道者,持燈籠至其家,翌日,師即呱呱墜地。師生而「神儀挺異,具大人相」,方始學步,便能盤腳趺坐;甫開口說話,即好歌讚梵唄;而遊戲時,亦不離佛事。九歲喪母,十五歲時,師即決志出家,平日,「禮佛燃臂、誓持五戒」,白天誦持《法華》、《圓覺》、《金剛》等經典,入夜,則經行不臥;疲睏時,輒將頭碰觸柱身,以自醒覺。
師廿歲時,因閱及《傳燈錄》中:「明知生是不生之理,為甚麼卻被生死之所流轉? 「心生疑情,乃往參天目山(浙江臨安縣)高峰原妙和尚(宋理宗嘉熙元年至元成宗貞元元年,紀元一二三七至一二九五年),高峰原妙和尚(以下簡稱高峰),嗣法於臨濟十七祖雪巖欽禪師,於悟明心法後,至天目山立「死關」以成辦大事,時年卅八歲。高峰居天目山,閱十七寒暑,足不出關,廿年影不出山,每以「萬法歸一,一歸何處?」教人極力參究,務以克證為期。惟高峰一向孤峻嚴冷,不假辭色,參學之徒若應答不契,即閉門不見,是以「望崖而退者眾矣!」高峰知師為法器(佛門中的重要人物),一見即歡然欣許,欲為師祝髮(之前高峰未嚐親手為其徒剃度),其時師年廿四歲。明年,元世祖至元廿四年( 紀元一二八七年),師遂從高峰出家;出家前,師即因誦持《金剛經》至<持經功德分第十五>品:「…如是人等,則為荷擔如來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而恍然開解,此後凡諸內、外典籍,皆能通達其義趣。
師剃染後,隨侍高峰清居天目山中;「晝服力役,夜事禪定。」十年脅不沾席,終能洞契高峰言下機趣。高峰特書一讚偈付師,俾眾人知所依歸,讚曰:「我相不思議,佛祖莫能視;獨許不肖兒,見得半邊鼻。」師雖獨得高峰青睞,委以重任,卻益發謙牧韜晦,不敢以師道自任。
元世祖至元廿九年(紀元一二九二年),松江瞿公霆發施田二百七十頃,就天目山之蓮華峰,興建大覺正等禪寺。三年後(元成宗貞元元年,紀元一二九五年),高峰行將遷化,將以大覺寺屬師,師推辭不就;該年十二月,高峰圓寂,師作像讚一首,偈云: 「揭開天目.坐斷死關;峰高萬仞,險絕難攀。」崇仰之情,溢於言表!爾後近十年期間,師行化於安徽、山西、江蘇等地之山林湖海間,所至之處「王臣歸依、龍象參詣。」師雖卻避而拒之,而來學者卻愈眾。趙孟頫在浙江擔任儒學一職時,曾請師開示「心要」,師為彼說「防情復性之旨」。趙孟頫入職翰林院後,仍多次遣使咨問佛法大要。趙公每傳書師所為文示,又畫師像,以分送同參道友,共沾法益!元成宗大德八年(紀元一三0四年),師四十二歲,返回天目山,廬居於高峰塔下;越明年,出主師子院。
元武宗至大元年(紀元一三0八年),皇太子賜號「法慧禪師」,師時年四十六歲。不久,師復辭師子院,雲遊四方;師德高望重,法化無疆,「所過輒成寶坊,俗率自化;海內學者望風信慕,識與不識,皆尊之曰大和尚。」其時,許多高官顯貴,亟請師住持浙中諸山名剎,惟師固辭不就。師認為要做一位名實相符的好住持,須具備三種力:一道力,二緣力,三智力。師有云:「道,體也;緣、智,用也。有其體而缺其用,尚可為之,但化權不周、事儀不備耳。使道體既虧便無異無算,雖緣與智,亦奚為哉?或體用並缺,而冒焉居之,曰因曰果,寧無慊於中乎?」師自認為:「某無其實,故不敢屍其名!」其務實之風,凜然不可犯!
師雖自律嚴苛,接眾卻一本慈懷,隨宜說法,未嚐以高下貴賤而易其心眼。元祖順比丘《中蜂和尚行錄》云:「師之法量汪洋,辯才無礙。至於悲願誘掖,諄諄誨諭。戶屨日滿,一無倦容。…聞說人過失,則俯首不答,凡傳記語涉攻訐毀訾,則掩卷不觀。僧有臥疾者,則濟以湯藥,而策其進道;僧有省親者,則施以財法,而勉其孝養。 」師誠為一善於自行化他、自牧牧人的如來使者。
此外,師(亦即明本國師)言行一致,所立言示訓,若非平素躬身踐履者,絕不輕易出口;而天性淡泊,視名利如敝屣;志樂頭陀、謹慎細行等特德,皆可為學人百世之規範。師每痛斥「只尚言通,不求實悟」之輩,常歎道:「今之參禪不靈驗者,第一、無古人真實志氣;第二、不把生死無常,當作一件大事;第三、割捨不下累劫以來所積習染,又缺乏不退轉的長遠身心!」其根本的病因,出在眾生不識自家性真圓明的本心,執迷逐妄、虛受生死輪迴之苦。
師認為三世諸佛,歷代祖師權巧示現,廣設種種方便,其目的無非是要「破除眾生生死情妄」,解決此一根本大事。因此,師每提醒學道信眾,應當心繫三要:第一、要為生死大事之心切;第二、要識破世間虛妄浮幻、榮辱得失等相;第三、要辦一片長遠決定心,永不退轉。師並指明:「此三要苟缺其一則廢,缺其二則失。三者俱缺,縱使背通三藏教,深讀五車書,惟資業識、謾長高心,殊無所補於己躬也!」因此,學人若思得真實法益受用,當致力於根本之學也!
師最後一次歸返天目山,是在元仁宗延祐五年(紀元一三一八年),五十六歲時;該年九月,仁宗為褒揚師德,特賜號「佛慈圓照廣慧禪師」,並賜金襴裟,改師子院為師子正宗禪寺。此後,人們尊稱師為「中峰國師。(中峰為師別號)。雖貴為一國之師,師卻自認為只是個一無是處的「幻人」,曾應請作自讚詩云:「參禪禪未明,學道道何悟?從來只解平實商量,脫略人前只成笑具!年來衰病滿空身,任運帷依幻而住。寄言怪怪學道人,動著何曾不相遇?呵呵呵,有甚長處!」
直到示寂前一年,元英宗至治二年(紀元一三二二年),師仍耿耿以未能順遂其效學頭陀苦行之初衷為憾,加諸身上的世間榮耀,只不過是因緣偶合的幻報罷了!遇佛誕及三元日,師每領眾於觀音大士像前發四十八願,其一願云:「從我今生,盡未來際,臨命終時,無諸疾苦;正念現前,心不顛倒。生極樂國,見佛聞法,即悟無生。更往兜率內院,瞻拜慈氏。然後退位,出生娑婆,廣度群迷,同登彼岸。」
英宗至治三年(紀元一三二三年)八月,師於天目山東岡端坐而逝,遺偈曰:「我有一句,分付大眾。更問如何,無本可據(諸法皆空意)。」師歿之日,白虹貫於山頂;停龕三日,身體溫潤,容貌如生。師能詩善文,遺著有《天目中峰和尚廣錄》卅卷及《天目明本禪師雜錄》三卷。目前佛教界常採行依淨土法門薦亡的「三時系念」佛事,其儀規即出自師之手筆。
最後,謹再恭錄明本國師《懷淨土詩》一首,以顯彰明本國師禪淨雙修之旨趣。詩云:
彌陀西住祖西來,
念佛參禪共體裁。
積劫疑團如打破,
心花同是一般開!
(文據《高僧行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