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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會/紀實文學

穿過死亡的幽谷(25)無奈的謊言

拒絕遺忘 正視歷史 支持改革 促進民主

三、無奈的謊言,絕望的選擇

所見所聞,使我很快察覺到,我回老家前的那些想法完全錯了,我被官方的政治宣傳愚弄得太深了。現實如同一瓢冷水,把我潑醒了,這時候我才恍然大悟,難怪在樂山「支農」時,為什麼有些農民還羡慕勞教分子,能夠吃到「商品糧」,每月還有幾元的「零用錢」用呢。

我心裏激烈地翻騰,如果在這裏呆下去,後果將不堪設想。有點辦法的人都千方百計離開這裏,我這個大傻瓜反而想回來落戶呢!我不敢再往下多想了,我除了重返勞改營外別無出路,於是我下定決心,重返勞改營。

幸虧這時我的「右派」身分還沒暴露,村裏的人都認為我在外面當了「大官」了,即使是有人懷疑,但他決不會想到我是一個「階級敵人」。

我的「右派」問題,當時水西村只有一個人知道,此人叫王保全,他1957年9月跑來重慶找我給他安排工作,當時我已被打成「右派」,但還未處理。那時候,毛澤東對「右派」處理上,有個「批判從嚴,處理從寬」的指示,我對毛澤東的指示尚存幻想,另外,歷史經驗證明,政治運動過後,我的問題肯定會平反。因此,在王保全臨走時候,我一再囑咐他,不要把我的事告訴家裏,以免親人擔憂,王保全後來去了新疆。

從父老鄉親的的談話和表情上判斷,這個問題還沒有張揚出去。我決定,絕不能暴露我的真實身分,重慶大坪派出所出據的遣返證不交生產隊。

按人事制度的規定,人在哪裏,檔案也跟著轉到哪裏,我想萬一我的檔案轉到當地政府,那麼,想走也走不了,當地政府必將我這個「右派」控制起來。因此這裏不是久留之地,必須盡快重返中川鋼鐵廠。慶幸的是,我有在高密旅館裏變賣了手錶的132元錢作路費,真是天助我也!

三叔為了陪著我多玩幾天,特地向原單位拍了電報請假。

我到家的第二天,三叔、五叔邀約我去東注溝鎮趕集。我哪有心思去趕集呢?為了不使長輩掃興,我還是去了。

東注溝距離我家有5華里路程,是我童年時經常去的地方,這裏的一草一木都給我留下了難以忘記的印象,這裏有我小學、中學時期的同學好友。

在東注溝東門外集市上,我舉目四望,無論如何也找尋不到我童年時代的痕跡了。這裏和水西村一樣,到處冷冷清清,一片蕭條,唯一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公路兩旁的柏樹,長得高大、整齊、茂盛,一眼望去,一條綠樹「長城」直通向遠方。

趕集歸來,走到村南門外一個地名叫「栗行」的地方,三叔和五叔領著我走近路邊一座新的墳塚旁。五叔指著這座墳塚對我說:「開泰啊,這是你爺爺(祖父)的墳。」

一見到從小把我撫養長大的祖父的墳墓,一股無比悲傷、內疚的情感湧上心頭,我在他老人家生前不能報答他對我的撫養之恩。我站在祖父墳前默默的凝視,久久不肯離去。

10月19日下午,父親從林家村趕了回來,見到離別15年的父親,我激動得淚流滿面。

我很想把我的遭遇原原本本的向父親和三叔傾訴,但父親和三叔一樣,完全沉浸在骨肉團聚的又悲又喜的氛圍中,好像還不知道我是個「右派」。我如果說出我是個「右派」身分,必然會使他們難以忍受。歡聚一堂的熱烈氣氛馬上會變成悲聚一堂,而且,這意味著它立刻會成為全村的一件爆炸性的新聞,這樣一來,又會給家人帶來意想不到的痛苦和麻煩。

父親問我:「你怎麼三年不給家裏寫信了?」。我回答說:「因工作調動,大煉鋼鐵,一天到晚很勞累。」他說:「我給你寫了一封信,被你原來的單位退回來,信封背面寫著『此人去勞改去了』,我感到很奇怪,這不太可能吧。」我說:「這簡直是開玩笑,我已經調到樂山專署中川鋼鐵廠去工作了。」他又問:「你現在擔任什麼職務?」我回答說「我在該廠任黨委副書記兼宣傳部部長(按我的資歷,他會相信),這次因去北京開會,順便回家看看。」

我暫時騙過了父親,雖然負有「欺父不孝」之罪,但這是不得已而為之。如果真相一旦暴露,一個被遣返回原籍的「五類分子」,本地政府能允許我「亂動」嗎?但是我的謊話卻害了父親,在「文革」中,他被扣上了一條對黨隱瞞右派兒子的罪行被批鬥慘了。此乃後話。(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