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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天琪:廖亦武的夢想──恢復中國人的審美能力

【大紀元09月29日訊】過去這一週,廖亦武在柏林和漢堡, 所到之處人們都會投過善意和好奇的眼光,他的那身裝束很惹眼:淺絳色的中式對襟外衣,皮革的大背包,裡面裝著折疊的簫和轉經缽,還有就是他的光頭。有位中國女孩直言對他說,你這是和尚打扮呀。讀過廖亦武的作品和知道他身世的人,都會以為他是個放浪形骸的俠士,甚或帶有痞性的狂傲和任性。乍見這位傳奇式的作家,卻覺得他頗具佛面之莊嚴,又略為靦腆。相處幾天,就認識到他是內心充滿悲憫,卻又堅持原則的性情中人。

在遞交了第十五次的處境申請之後,廖亦武終於在9月15日應柏林文學節的邀請來到德國,他接受了柏林「忠誠不渝旅店」(Hotel Bleibtreu)「文學空間」(Literaturraum)項目,將做為駐店的作家進行為期六週的居留訪問。由於他的《中國底層訪談錄》譯成英文(Corpse Walker,黃文譯)和德文(Fraeulein Hallo und der Bauenkaiser),在德國社會引起很大的反響,讀者眾多。明年他的《證詞》也將出德譯本,《遠東牧羊人》出英譯本,加上德國政治家都為他的「出國權」深表關注,因此他到達柏林,的確算是文化界的一個熱點。在記者招待會上以及接受各式媒體採訪時,記者們都愛把他推到政治一隅去,追問一些政治議題,而不太顧及他是詩人、文學家和音樂藝人。為甚麼這次能出國?出來後能不能回去?中國開放之後,言論自由尺度放寬了嗎?你到了國外,覺得還有人在觀察和跟蹤你嗎?出來跟當局有否交易?對於這些問題,廖亦武誠懇地回答,他說我的寫作土壤在中國,我會以堅持出國的韌性來堅持回國的權利,作家自己要擁有內心的自由,不能有自我審查,否則無法寫作。他認為1989年是個大的轉折點,使得他生活和寫作發生了巨變。監獄裡的經驗使得他認識了底層,對於作家來說,這是一個取之不盡的寶藏。對於政治性的問題,他回答說:「這是個審美的問題,對於美和丑,我個人和官方有不同的看法。」

在漢堡的數天,廖亦武跟主辦文學節的《漢堡晚報》的報界人士、文化部長、文學評論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格拉斯、記者、民間藝術家、社會活動家、甚至貴族、公主見面聚談,各種印象走馬燈似地在腦子裡轉。也許經歷了中國底層的各式人物,他難以將之跟德國上層人物的面相兩造相比,但是人性是一樣的,他是個能進出於各色人等的精神和生活世界的觀察家,語言、文化和習俗對他來說不是障礙。在無數的握手、擁抱、讚美、交談、聚餐、集會、演講、對答之中,對於廖亦武印象最深,成為他知音的是詩人、歌手比爾曼(Wolf Biermann)。這位當年受到東德政府打壓,最後被趕出國門,不准回國的作家歌手對於廖亦武的處境和心情是感同身受的。比爾曼頭一天跟亦武一道在柏林午餐交談,次日又到漢堡參加他9月17日晚間的演出會。

會場在典雅寬敞的漢堡歷史博物館的大廳舉行,拱形的屋頂是玻璃結構,廳內放置著一些古老的雕塑和石碑,都是從漢堡市的古老建築物上移過來保存於此的。黃昏的余霞透過明亮的玻璃圓頂投射在排滿了兩百多個座位的廳堂,座無虛席的大堂在霞光黯淡之後,聚焦光就只投射在舞台上。主持人的引言之後,身著中式衣衫的廖亦武以木槌繞著轉經缽摩擦出空谷籟音,響徹整個空間,接著猛地拔出他高亢的歌聲—— 黃海之水將盡,母親的乳房乾枯,嗓音厚重,時高時低,是歌唱,也是吶喊。接著女演員念了他的那首「死刑犯討論死亡」:

一個星夜就是一個槍眼密佈的頭蓋骨

我們在腦髓裡討論死亡

在永恆的日光燈下

討論死亡

跪著去還是站著去

子彈是穿過後心還是後腦

。。。。。

肛門說話了

它還是個處男

還沒有被老天爺搞過

接著廖亦武開始吹簫,這是音樂,卻絕非天籟之音,裡面是人間情感的浮世繪——無奈、屈辱、悲泣、怨憤、掙扎和滄桑,也透著溫柔、理解和撫慰。大廳裡數百人靜默傾聽,突然之間暴雨來臨,傾盆之雨敲擊在玻璃穹頂上,奔騰又蕭瑟,穿插在簫聲裡,如同伴奏,好美的瞬間!坐在我旁邊的歌手比爾曼演出前還很頑皮地說笑話,此時一臉嚴肅,不停地做筆記。女演員以低沉的聲音念了他的那篇「遺體化妝師」。這是廖亦武捨命陪君子跟嗜酒的師傅一共喝了七次老酒,倒也倒也趴在地下七次,才寫就的故事。

結束時的掌聲淹沒了一切,廖亦武雙手掩面站在台上,他以往所受的羞辱、委屈壓抑和心酸被清洗一空,他的音樂和文學跨越了文化和語言的障礙,觸動了聽眾的心靈和感情,他們用掌聲來擁抱和安慰他。比爾曼走上台去,抱住了廖亦武,兩人額頭牴觸,相視而泣。比爾曼是淚流滿面,而廖亦武的淚水是往肚子裡流的,這一點比爾曼懂了。這位74歲的老頑童還這樣真情流露,令人心折。這兩位藝術家年齡差了二十歲,交談時必須靠翻譯,但是他們的神交是直線的,在彈唱之間就能彼此對話。在10月間兩人將計劃舉行一場共同的音樂會,屆時必有動人心弦,情感奔馳的場景。

演出之後,觀眾大排長龍,大約七八十人耐性地等著作者簽名。他們有些還沒有讀過這本一年多前出版的《底層》,但是經過今晚的場景,他們都搶購該書,並要得到廖亦武的簽名。

柏林的那場演出也十分成功,廖亦武不但贏得觀眾的心,也重逢了來自中國的老朋友並認識了一些新的華人朋友。柏林人很高興在未來的幾週他們可以偶爾在熱鬧的庫當大街上看到這位來自中國的作家沿街漫步。屆時他們還有機會圍上去找他簽名題字, 就像追逐電影或足球明星那樣。讀過他的故事的人,會知道他是位來自中國的心靈醫生和為人抱不平的俠士,為了寫作,他被投入監獄、挨打、受餓、酷刑折磨。他有腿有護照,卻不知道能否出國來參加文化活動,他明明是中國人,卻不知道是否會在瞬間失去自己的故鄉和同胞。答摩劍懸在頭上已經幾十年了,但是他不患得患失,知道時時勤拂拭心中明鏡,就不至染上塵埃。

「作為一個中國作家,你的夢想是甚麼?」

「讓中國人恢復他們的審美能力。」這是廖亦武的回答。

亦武9月15日抵達德國,相處幾天,19日跟他道別時,他突然說了一句:「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外國人。」英雄本色——天真孩子氣的廖亦武。@

──原載《參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