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烏古蒙(3)
在那廢墟裡只有一所房子,那便是莊屋,還有人住著。莊屋的門開向院子。門上有一塊精緻的哥特式的鎖面,旁邊,斜伸著一個苜蓿形的鐵門鈕。當日漢諾威的維爾達中尉正握著那門鈕,想躲進莊屋去,一個法國敢死隊員一斧子便砍下了他的手。
住這房子的那一家人的祖父叫范•吉耳遜,他便是當年的那個園丁,早已死了。一個頭髮灰白的婦人向您說:「當時我也住在這裡。我才三歲。我的姐姐比較大,嚇得直哭。他們便把我們帶到樹林裡去了。我躲在母親懷裡。大家都把耳朵貼在地上聽,我呢,我學大炮的聲音,喊著『崩,崩。』」
院子左邊的那道門,我們已經說過,開向果園。
果園的情形慘極了。
它分三部分,我們幾乎可以說三幕。第一部分是花園,第二部分是果園,第三部分是樹林。這三個部分有一道總圍牆,在門的這邊有古堡和莊屋,左邊有一道籬,右邊有一道牆,後面也有一道牆。右邊的牆是磚砌的,後面的牆是石砌的。我們先進花園。花園比房子低,種了些覆盆子,生滿了野草,盡頭處有一座高大的方石平台,欄杆的石柱全作葫蘆形。那是一種貴人的花園,它那格局是最早的法國式,比勒諾特爾式還早,現在已經荒廢,荊棘叢生。石柱頂端作渾圓體,類似石球。現在還有四十三根石欄杆立在它們的底座上,其餘的都倒在草叢裡了。幾乎每根都有槍彈的傷痕。一條斷了的石欄杆豎在平台的前端,如同一條斷腿。
花園比果園低,第一輕裝隊的六個士兵曾經攻進這花園,陷在裡面,好像熊落陷阱,出不去,他們受到兩連漢諾威兵的攻擊,其中一連還配備了火槍。漢諾威兵憑著石欄杆,向下射擊。輕裝隊士兵從低處回射,六個人對付兩百,奮不顧身,唯一的屏障只是草叢,他們堅持了一刻鐘,六個人同歸於盡。
我們踏上幾步石級,便從花園進入真正的果園。在一塊幾平方脫阿斯大小的地方,一千五百人在不到一個鐘頭的時間裡全倒下去了。那道牆現在似乎還有餘勇可鼓的神氣。英國兵打在牆上的那三十八個高低不一的槍孔現在還存在。在第十六個槍孔前面,有兩座花崗石的英國墳。只有南面的牆上有槍孔,總攻擊當時是從這面來的。一道高的青籐籬遮掩著牆的外面,法國兵到了,以為那只是一道籬笆,越過後卻發現了那道設了埋伏阻止他們前進的牆。英國近衛軍躲在牆後,三十八個槍孔一齊開火,暴雨似的槍彈迎面掃來。索亞的一旅人在那裡覆沒了。滑鐵盧戰爭便是這樣開始的。
果園終於被奪過來了。法國兵沒有梯子,便用指甲抓著往上爬。兩軍在樹下肉搏。草上全染滿了血。納索的一營兵,七百人,在那裡遭到了殲滅。克勒曼的兩隊炮兵排在牆外,那牆的外面滿是開花彈的傷痕。
這果園,和其他的果園一樣,易受五月風光的感染。它有它的金鈕花和小白菊,野草暢茂,耕馬在啃青,一些曬衣服的毛繩繫在樹間,遊人得低下頭去,我們走過那荒地,腳常陷在田鼠的洞裡。亂草叢中,我們看見一株連根拔起的樹幹,倒在地上發綠。那便是參謀布萊克曼在臨死時靠過的那棵樹。德國的狄勃拉將軍死在鄰近的一株大樹下面,他原屬法國籍,在南特敕令1廢止時才全家遷徒到德國去的。近處,斜生著一株得病的蘋果樹,上面纏著麥秸,塗上粘泥,幾乎所有的蘋果樹全因年老而枯萎了。沒有一株不曾受過槍彈和銃火。園裡充滿了死樹的枯骸。群鴉在枝頭亂飛,稍遠一點,有一片開滿紫羅蘭的樹林。
1一五九八年,法王亨利四世頒布南特敕令,允許新教存在。一六八五年,經路易十四廢止,迫使無數新教徒遷徒國外。
博丹死了,富瓦受了傷,烈火,伏屍,流血,英、德,法三國人的血奮激狂暴地匯成一條溪流,一口填滿了屍首的井,納索的部隊和不倫瑞克的部隊被殲滅了,狄勃拉被殺,布萊克曼被殺,英國近衛軍受了重創,法國雷耶部下的四十營中有廿營被殲滅,在這所烏古蒙宅子裡,三千人裡有些被刀砍了,有些身首異處,有些被扼殺,有些被射死,有些被燒死;凡此種種,只為了今日的一個農民向遊人說:「先生,給我三個法郎,要是您樂意,我把滑鐵盧的那回事說給您聽聽。」(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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