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132)
十一 商馬第更加莫名其妙了1
的確就是他。記錄員的燈光正照著他的臉。他手裡拿著帽子,他的服裝沒有一點不整齊的地方,他的禮服是扣得規規矩矩的。他的臉,異常慘白,身體微微發抖。他的頭髮在剛到阿拉斯時還是斑白的,現在全白了。他在這兒過了一個鐘頭,頭髮全變白了。
大家的頭全豎起來。那種緊張心情是無可形容的,聽眾一時全愣住了。這個人的聲音那樣淒戾,而他自己卻又那樣鎮靜,以致起初,大家都不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大家心裡都在問是誰喊了這麼一聲。大家都不能想像發出這種駭人的叫聲的便是這個神色泰然自若的人。
這種驚疑只延續了幾秒鐘。庭長和檢察官還不曾來得及說一句話,法警和執達吏也還不曾來得及做一個動作,這個人,大家在這時還稱為馬德蘭先生的這個人,已走到證人布萊衛、戈什巴依和捨尼傑的面前了。
「你們不認識我嗎?」他說。
他們三個人都不知所措,搖著頭,表示一點也不認識他。
馬德蘭先生轉身向著那些陪審員和法庭人員,委婉地說:「諸位陪審員先生,請釋放被告。庭長先生,請拘禁我。你們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是我。我是冉阿讓。」
大家都屏息無聲。最初的驚動過後,繼以墳墓般的寂靜。當時在場的人都被一種帶宗教意味的敬畏心情所懾服了,這種心情,每逢非常人作出非常舉動時是會發生的。
這時,庭長的臉上顯出了同情和愁苦的神氣。他和檢察官丟了個眼色,又和那些陪審顧問低聲說了幾句話。他向著聽眾,用一種大家都瞭解的口吻問道:「這裡有醫生嗎?」
檢察官發言:「諸位陪審員先生,這種意外、突兀、驚擾大眾的事,使我產生一種不必說明的感想,諸位想必也有同感。諸位全都認識這位可敬的濱海蒙特勒伊市長,馬德蘭先生,至少也聽說過他的大名。假使聽眾中有位醫生,我們同意庭長先生的建議,請他出來照顧馬德蘭先生,並且伴送他回去。」
馬德蘭先生絲毫不讓檢察官說完。他用一種十分溫良而又十分剛強的口吻打斷了他的話。下面便是他的發言,這是當日在場的一個旁聽者在退堂後立刻記下來的,一字一句都不曾改動;聽到這些話的人,至今快四十年了,現在還覺得餘音在耳呢。
「我謝謝您,檢察官先生,我神經並沒有錯亂。您會知道的。您幾乎要犯極大的錯誤。快快釋放這個人吧,我盡我的本分,我是這個不幸的罪人。我在這裡是唯一瞭解真實情況的人,我說的也是真話。我現在做的事,這上面的上帝看得很清楚,這樣也就夠了。您可以逮捕我,我既然已經到了這裡。我曾經努力為善,我隱藏在一個名字的後面,我發了財,我做到了市長;我原想回到善良的人的隊伍裡。看來是行不通了。總而言之,有許多事我現在還不能說,我並不想把我一生的事全告訴你們,有一天大家總會知道的。我偷過那位主教先生的東西,這是真的;我搶過小瑞爾威,這也是真的。別人告訴您說冉阿讓是個非常凶的壞人,這話說得有理。過錯也許不完全是他一個人的。請聽我說,各位審判官先生,像我這樣一個賤人,原不應當對上帝有所指責,也不應當對社會作何忠告。但是,請你們注意,我從前想洗雪的那種羞辱,確是一種有害的東西。牢獄製造囚犯。假使你們願意,請你們在這上面多多思考。在入獄以前,我是鄉下一個很不聰明的窮人,一個很笨的人,牢獄改變了我。我從前笨,後來凶;我從前是塊木頭,後來成了引火的乾柴。再到後來,寬容和仁愛救了我,正如從前嚴酷斷送了我一樣。但是請原諒,你們是聽不懂我說的這些話的。在我家裡壁爐的灰裡,你們可以找到一個值四十個蘇的銀幣,那是七年前我搶了小瑞爾威的。我再沒有什麼旁的話要說。押起我來吧。我的上帝!檢察官先生,您搖著頭說:『馬德蘭先生瘋了。』您不相信我!這真苦了我。無論如何,您總不至於判這個人的罪吧!什麼!這些人全不認我!沙威可惜不在這裡,他會認出我來的,他。」
沒有什麼話可以把他那種悲切仁厚的酸楚口吻表達出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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