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曾偶獲一枚螺貝,一枚極美麗的螺貝。眯起眼睛,將它對準太陽,太陽就盛在它小而豐盈的家裏,彷彿有些許柔淡的液體在其間游動,半透明的薄殼呈現出極溫和的顏色,那精美的花紋深深網住了我的心。我怎麼也不敢相信那是一個已逝的性靈。我興奮地奔跑著--忽然一塊石頭絆倒了我,螺貝沿著一條溫圓的光弧滑翔出去,跌得四分五裂……
少年時曾一度迷戀吉它。那悠揚的琴聲幻化無窮,時而是飄展的衣袂,時而是遼遠的曠野,時而是翻騰的江河……我的靈魂完全被它統治了。我日日苦練指法,日日苦思樂理,幻想有一天也能行雲流水,將無盡情愫寄予長風。然而,一次意外的創傷致使手指關節受損,從此再不能操琴伴歌。之後,久不敢再聽吉它,只恐它撥動的是我最纖弱的神經。
青年時曾容納過一段不經意走入的感情。併肩看過遠天淡雲,攜手走過長街短巷。於是,茫茫人海,只可感知一人掌心的溫熱,視線也只關注一人的身影。以為那份感情已溶入血液,與生命同在,豈料結局竟是人近情遙,默契不在。分手是在一個寂寞的日子,我默默地站成一座沉重的山峰,任呆滯的目光緩緩塗過陰鬱的天空。
一個秋日的黃昏,獨坐窗前,凝視著西沈的夕陽,追憶起這些點點失落,心裏一迷茫。
生命之中諸如此類的失落實在太多太多。孩童時的珍寶盒早不知流失何方,小泥人和木頭手槍已是灰飛煙滅了。歲月的風雪就這樣漫過了來路的腳印,無聲無息,而我卻茫然無覺。人生果真如秋天樹上的寒枝,伴隨著生長,年年拌落的葉片也越來越多嗎?
金色的晚霞穿透窗子照射進來。抬首望窗外,那如血的夕陽正在西山作最後的探索。望著那輪苦苦掙扎的火球,我深深地感動了,我感受到了一種永不屈服的生命律動。
是啊,如果夕陽不沈落,新的一天就不會開始。夕陽雖然落下了西山,但它的生命並沒有終結,而是在沈落中期待,在沉落中孕育。它在默默地孕育著一輪嶄新的太陽。
失落,並不可怕。有時候,失落也是一種獲得。的確,曾失落童年的螺貝,但正因此我才想像不斷彌補它的微瑕,設計它的花紋與色彩;雖然指下再無音符飛揚,但我可以更敏銳地體味音樂;雖然初戀的感覺不能在揮手間了無痕跡,但走出兩個人圍就的牆,可以讓我的心更廣博--難道這些不都是一種獲得?我們總以為自己已經失落了許多生命的葉片,其實它們始終在我們手裏,我們不過是轉動葉柄,從它的陰面轉到了陽面。
別說晴和的日曆已然揭去,連同晴和的心情,沉鬱的天空下你自有一份淡淡的溫柔;雖然落紅覆滿了小徑,可是會有瑩瑩紅果等待你發現的眼睛。失落如候鳥,有飛去也有回歸的時候,只是當它重返,它已長大,讓你辨認不出原來的模樣。
呵,生命仍在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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