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白:普溪鎮的餐飲與住宿,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繁榮過。酒樓的廚師、服務員今天都是雙倍工資,旅館的人更是親自走上街頭,到處拉客:「住店嗎?絕對不貴,單人間100,雙人間80,三人間60。」五家僅有的酒樓,到處是武警、員警、消防、記者,以及各級政府官員,一些希望能與相關領導有一面之交的小老闆也紛紛入內,場面頗為歡快。三家賓館更是人滿為患,只能向鄰近的旅館分配而去。關注真實狀況的民間人士同樣湧入了普溪鎮,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如滾雪球一樣來到普溪鎮。但那警戒線卻拉向了整個雙弘村三組,裡面的人不能出來,外面的人不能進去,真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由於武警及員警數量嚴重不足,魏邦華只好吩咐下去:雇傭年滿18歲的人站崗,每人每小時十元。到執行這一任務的派出所所長鄒思坤那裡時,已變成每人每小時五元,一些農民工自告奮勇,員警的隊伍就此更為強大起來。
1.2009年5月22日。Time:12:34。雙弘村三組警戒線某處。
方翠瓊:我們要出去!
農民工:我也是奉命辦事,不然就沒錢了。
方翠瓊:我們給你錢,你放走我們一個,我們就給你五塊錢。
農民工:萬一員警抓我怎麼辦?
方翠瓊:你傻啊,跑啊!現在那批員警都去吃飯了,誰管你?把錢拿好,我們這裡有20個人,我給你100塊。你快跑!快跑!
(那農民工拿了錢,跑得飛快。20個村民湧出來,走向複印店,複印了500份《雙弘村徵地 政府慘無人道》的資料,彼此安排好各自的任務,分散到各處找尋記者,逢著陌生的知識份子模樣的人就問:「你是記者嗎?」若回答「是」,必是「我有資料」的興奮一叫。若回答「不是」,也會將資料遞給對方,並說:「請你幫幫我們!」)
2.Time:13:29。普溪派出所。
王旭釗:昨晚你逃哪兒去了?
任子鵬:沒逃啊,在商店玩,看別人打麻將。
王旭釗:章群力呢?方翠瓊呢?
任子鵬:我怎麼知道?我就納悶了,你們到底要抓多少人才放心啊?你是普溪人嗎?地皮踩熟沒有?
王旭釗:這話什麼意思?
任子鵬:該幹嘛幹嘛,別找不痛快。
王旭釗:你在公共場合威脅政府領導,憑這一點我們就可以拘留你。
任子鵬:政府領導也在公共場合威脅所有雙弘村三組的人,你們為什麼不拘留政府領導?你搞清楚一點,現在一提當官兒的,人人喊打。政府是人民的奴隸,我們才是國家的主人,不要把常識搞錯了。
王旭釗:你了解真相嗎?你知道我們員警為你們雙弘村的事,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跑了多少路?
任子鵬:也抓了不少人吧?
王旭釗:那是你們咎由自取。你們實在是太愚昧了,守住各家各戶的一畝三分地有什麼意思?難道要世世代代當農民嗎?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我比你更了解農村,比你更了解農民。你們的眼光必須放長遠一點,政府徵地,你們現在吃一點虧,但是從長遠來看,你們是受益無窮的。
任子鵬:這個問題已經沒有討論的必要了。因為我們村民的要求非常簡單,就是依法補償、依法安置,這個法,是今年的法,是符合省級法律法規的標準。我們並沒有一味地反對徵地,只是這種要求,到底有什麼錯?你們政府現在像什麼?強盜!土匪!而且比強盜和土匪還要壞100倍!你這不是逼著我們起義造反嗎?
王旭釗:你怎麼反?你能反得了誰?現在一個排的部隊,就能把你們雙弘村夷為平地。你有刀,我有槍;你有槍,我有炮;你有炮,我有導彈;你有導彈,我有核武器。任子鵬,別做夢了,大家都讓一步,你給我方便,我給你方便,誰也別跟誰過不去,好不好?
任子鵬:還要怎麼讓?我們都已經到了懸崖了,都已經忍到極點,忍無可忍,你還要讓我們後退,這跟當亡國奴有什麼區別?你們是不是把雙弘村當成殖民地了?我把話擱這兒,要推地,可以,馬上依法辦事,滿足我們提出的要求。可是我很懷疑,你根本就沒有這個權力,你說話根本不靠譜。跟你談這些,完全是廢口舌。
王旭釗:你真要當英雄,那我就成全你,關到你服為止。我告訴你,章群力、方翠瓊現在已經成為區公安局重點盯防的人,你們再怎麼跋跋扈,也跳不起來。
任子鵬:你們這些員警總有運氣背的時候,把我們整慘了,我絕不放過你們。只要你們整不死我,我就會讓你們嘗嘗普溪人的厲害。
王旭釗:你都被抓了,還逞什麼能?像你這種爛人,我見得多了。好好想想吧,我也是為了你好。
任子鵬:難怪中國的黑社會那麼多,原來都是被你們這種狗雜種逼出來的。
3.Time:14:32。省政府。
(章群力已經連續幾次都未能進去,被警衛擋住。他無奈地在政府外面踱來踱去。新華社的車輛開來,他趕緊跑過去,一名女記者下車,高昂地抬起頭顱,仿佛未聽見章群力「記者同志,記者同志」的喊聲,證件向警衛一亮,警衛致禮,兩名記者徑直而去。那男記者回頭看了一眼章群力,章群力給了一個微笑,男記者面無表情,跟隨女記者往裡面走。這時,一輛計程車趕到,下車的人是秦建勳的秘書曾興國)
章群力:曾秘書!你也要進去嗎?
曾興國:章群力,你來找誰?
章群力:省長唐景堯。我們雙弘村來武警了,要強行推地、拆遷。鴻興公司油庫爆炸了,現在不知道還會不會接著推?
曾興國:你跟我來。
(曾興國走向警衛,警衛敬禮。曾興國拿出自己的證件,警衛檢查證件,把證件交給曾興國,揮個手)
警衛(望著曾興國):你可以進去,他不行。
章群力:我有身分證、退伍軍人證。
警衛:不行。
曾興國(打電話給吳丹慈):吳副省長,我是秦建勳市長的秘書曾興國,我現在在省政府門口。有個農民朋友想進來,可是警衛不讓進。
吳丹慈:有什麼事?
曾興國:關於荊寧一個村莊的徵地案,這個農民就是那個村的人。
吳丹慈:這樣,到「富雲山莊」C棟1樓103房等我。
曾興國:你是吳副省長嗎?
吳丹慈:奇怪,我就是吳丹慈啊。
曾興國:吳副省長,你別誤會啊,我已經在「富雲山莊」你說的那個房間被綁架過一次了,剛剛逃出來。
吳丹慈:我知道了。我親自出來吧。
(吳丹慈從副省長辦公室走向政府大門,向警衛點個頭,那警衛迅速放行)
吳丹慈:不要到我的辦公室,肯定監控了。到招待所去。
(三人走入省政府招待所)
4.Time:14:45。荊寧市一間普通旅館。
(柯遠生走向303房間的門前,柯遠生敲了五下門)
杜智學:朝霞豔。
柯遠生:國旗升。
杜智學:凝眸立。
柯遠生:添豪情。
(門開了。柯遠生入內,杜智學將包遞給柯遠生,一言不發,離開房間。柯遠生出來後,環顧左右,從另一邊離去)
杜智學(撥電話):陶局,給了。給你備了一張。
陶如高:好,留著。
5.Time:14:50。省政府招待所。
曾興國:我們去過雙弘村,從普溪鎮離開,就被綁架了。
吳丹慈:綁架的事就不要說了。
曾興國:是為了我拍攝的那些光碟,司機也跑了,光碟和DV機都沒了。
吳丹慈:在我手裡,我都看了。
曾興國:我本來就是要來送給你的。
吳丹慈:是秦建勳託人給我的。現在的情況比較複雜,柯遠生非常狡猾,我們拿他也沒辦法,只能養案。
章群力:有沒有搞錯?如果不制止柯遠生,我們的土地就被推定了。而且補償的款項七扣八扣、七貪八貪,我們就只能吃泥巴了。
吳丹慈:這些我都懂,但是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很多。我想聽聽你們的打算。
章群力:絕對反抗到底,除非政府答應我們的要求。這是《我們的強烈要求》,是當著秦市長的面,雙弘村村民的集體簽名。
吳丹慈:我這裡也有。
章群力:那為什麼你們還不行動?我們的要求難道不合理嗎?
吳丹慈:合理。
章群力: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你們怕黨內鬥爭,引起動盪?像89年那樣?
吳丹慈:倒沒有那麼嚴重,我無法向你作出承諾,懂嗎?這需要省委省政府集體討論才行得通。但是現在的政治環境就是這樣,難度恐怕很大。
章群力:你是副省長,還有什麼難度?
吳丹慈:即使我是胡錦濤,也是有難度的。曾興國,你有什麼打算?你要清楚,現在柯遠生已經對所有異己進行清算,而且省裡也有人在活動。你回去以後,肯定被高度邊緣化,你作何選擇?
曾興國:吳副省長,你願意和我們一起到荊寧嗎?
吳丹慈:具體誰下來,要省黨委會議以後才能作出決定。
曾興國:什麼時候?
吳丹慈:我需要請示龐書記。
章群力:太麻煩了!怎麼反腐敗就那麼難?電視上的什麼法治劇啊、刑偵劇啊,都是騙人的,總以為
越到高層就越有希望,看來你們還是死水一潭。
曾興國:章群力!你不懂就不要亂說。
吳丹慈:不,他說得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山高皇帝遠啊。人治制度的改變,是極其艱巨的難題。越到高層,就越是如履薄冰,說實話,我真的不想當這個副省長。
章群力:如果連吳副省長都是這樣的人,那我們還有什麼希望?還有什麼盼頭?唐省長和龐書記會站在我們這一邊嗎?
吳丹慈:高層的決策,個人意志的作用微乎其微。中國的制度是兩極,一極是民間的邊緣化,一極是官場的唯我化,社會特別分裂,中間的整合力非常柔弱。
章群力:可你是副省長啊!這不是一個小權力。
吳丹慈:你知道李鴻章是怎麼支撐晚清的嗎?今天的政治人物,幾乎還找不到任何一個人能夠做到他那樣鐵腕和開明的程度。不過,我會盡我的能力,爭取能夠在省政府成立調查組,直接接手荊寧這個非常複雜的案件。這裡面的水肯定非常深。農民的樸素表達,我們都認同,只是不要過激,否則我們也會有難題,容易被人牽著鼻子走。
章群力:那我們該怎麼做?我們沒有時間了,今天很可能要推的。
吳丹慈:我說了,我只能盡力。從我個人的角度,我很欽佩你這種新式農民,你們是最直接地推動中國法治的基石。但是從副省長的角度來說,我又很擔心你陷入一味的抗爭,而喪失了整體大局的思考。一兩句話我也說不清楚。但是至少我們可以成為朋友,對吧?
章群力:謝謝吳副省長。
吳丹慈:你不用謝我。如果你想罵我,那你儘管罵,因為力有不逮,這是高難度的事情。我不希望你體諒我,只希望你能在更高的層面成熟起來,因為今後的歷史最需要的就是你們這種人。只有這樣,這個國家才會有希望,有前途。
6.Time:15:17。省城秦建勳家。
(植物人程麗穎躺在床上,睜著眼睛,沒有反應。秦建勳母親梁鈺樺的雙鬢已有些白髮。省委組織部的兩名官員坐下)
省組織部官員:我們是省委組織部的。
梁鈺樺:我老了,就不倒開水了。
省組織部官員:不用。梁老太太,你眼睛真好,寫什麼呢?
梁鈺樺:回憶錄。
省組織部官員:我們可以看看嗎?
梁鈺樺:這是寫給我自己的,我死了以後就把它放在我的棺材裡,誰也不能看。你們來有什麼事?
省組織部官員:我們想了解一下秦建勳的成長史。
梁鈺樺:他有檔案嘛,也發表過一些文章,你們可以去查。
省組織部官員:省委組織部認為,秦建勳這個人非常優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但是我們還是要慎重,了解他的全部,優缺點都要各占一些。
梁鈺樺:一定是秦建勳又惹有些人不高興了吧?是我以前那個親家讓你們過來的嗎?
省組織部官員:秦建勳的性格隨他父親嗎?
梁鈺樺:不要提這個事情好不好?
省組織部官員:有什麼關係呢?
梁鈺樺:我呆會兒還要去買東西。我兒子的事,他自己有主見。我的生活很平靜,不喜歡被打擾。如果沒別的事,我要出門了。
省組織部官員(看著牆上的秦文賢遺像):梁老太太,你還有秦文賢先生的遺稿嗎?
梁鈺樺:年輕人,你們是來找茬的。你們沒有半點資格稱呼我丈夫為先生,請你們離開這裡,這裡是傷心之地。請。
(省組織部官員只能起身,回頭看植物人程麗穎)
省組織部官員:梁老太太照顧兒媳一定很辛苦吧?
(梁鈺樺沉默。省組織部官員自知無趣,唯有離開)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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