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父母在貧瘠農田裡汗滴禾下土的一幕,多米說,即使一粒稻米也沒收成,他們還是努力的耕種;那個普遍貧窮的年代,儘管貧窮,人人抱持希望,樂天知足……
層次分明的俐落短髮露出雙耳,淨秀的臉龐不時露出笑容,此時的劉玉梅行走台北市精華地段的東區街道,步調和緩,情緒輕鬆。在別人眼中,她是職場的女強人,現在則多了一個頭銜——作家。
為了紀念父母輩那一世代的人,劉玉梅化身筆名「多米」,費時三年,多米將成長環境中的人事物,以第一人稱撰寫成書。多米說:「那是一個不同世代的生活故事,它代表著那個年代大部分的台灣農村生活型態,是另外一種台灣的生活圖像,另外一種生活面貌。」
「那是整個台灣農村的縮影,當時台灣的農村大部分是那樣的,窮得就是她寫的這個樣子。」與多米一同經營貿易公司二十多年的丈夫周木成這麼補充。
背著書包上「田」去
童年時搭牛車、吃著蕃薯籤(刨成絲的地瓜)多於米飯的清粥、在田間撿拾農友淘汰的花生為食,多米從貧困的農民子女,憑藉背著書包到田間利用休息的片刻溫讀功課而獲得優異成績,也靠著父母省吃儉用賣盡家中農作,一路順遂升學,成為台灣第一學府台灣大學外文系的高材生,婚後與丈夫共同經營貿易公司。
走過物質艱苦的年代,也伴隨著台灣社會轉型、經濟起飛的大環境而事業有成、生活無虞,多米臨屆退休之際,讓自己接受新的試煉——著手寫書。「從我大學畢業開始就有了這個(著書)念頭,記錄這樣的時代變遷,可是這一晃轉眼五十幾歲了。」多米神情誠摯,與人交談時直視的眼神顯得毫無保留。
「現在回到家鄉,看到那些小孩子,整天打電動玩具,跟我們的童年很不一樣,慢慢地,農人一年之中很多時候不去田裡工作了,在那邊打麻將,我覺得是很奇怪的現象。」經歷數十年的時代變遷、物換星移,在多米眼中感慨無限,現代的農村生活顯得人事全非。
母親去世、台灣社會生活結構改變,以至全球性的金融海嘯、失業潮、經濟風暴……變遷中的一切促使她提筆實踐深藏心中的願望,過往的點滴冷暖在筆下流瀉。
「以前的台灣社會不是今天這個樣子,曾經有人是這樣生活過來的。」生平的第一本著作,多米描寫父母、刻劃週遭,記錄一群沉默的社會底層小人物,在台灣消逝的時空中曾經留下的軌跡。
多米在書中記錄的主要人物,居住於台灣中部彰化縣二林鎮,多為出生於一九零零年,歿於二零零零年間。他們出生於貧困年代,經歷第一次世界大戰、日本統治、第二次世界大戰、中華民國政府遷台……大半輩子為成群的子女與貧窮搏鬥,生活勞苦但心理踏實而滿足;老年則親歷台灣經濟起飛、社會富庶,但人心浮躁、價值觀混淆。
在貧窮中,人人抱著希望
回顧父母汗滴禾下土的一幕,多米說,家鄉農地貧瘠,遍地是顆粒粗的砂地,毫無養分,更難保水,栽種植物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那根本種不出什麼東西,可是他們還是努力的種,種到個旱災來,一粒(稻米)也沒收成,真的一粒也沒收成。」
多米笑著說,父執輩們用著最笨、最原始的方式與大自然搏鬥也與之和平共存。「他們將砂一擔一擔的往低的地方挑啊,變成一片平地以後,再以草、雞鴨排泄物、堆肥啊,埋在砂裡,再用黏土來跟砂混合……」或許,信念單一與堅持不懈,支撐著那個年代的純樸農家,即使面臨「絕境」也從不「絕望」。
「他們貧窮,可是在貧窮中,人人抱著希望。每一個人都很單純的想:『沒有工作哪有得吃,不然做做看。』他們在工作中、在付出中覺得,這個工作、這個付出有一天會有收穫的。」
儘管作物歉收,生活困頓,還得扶養成群的子女,農人血脈中善良、單純、吃苦、耐勞守本分的天性,在貧窮的路上,彼此相互扶持、包容,守護著他們的親人、子女,以及他們的農田……
「他們真的是樂天知命,光是認命的話,可能還會很哀怨的過一輩子,正因為他們樂天,還能苦中作樂,還有一點點生活的希望,要不然養那麼一堆孩子,日子如何過啊?」
作家多米。
螢火之光閃現人性之美
多米的父親三歲喪父,祖母因此改嫁,五歲下田幫忙,十歲便四處打零工賺錢。母親未滿週歲便成了「童養媳」,自童年起農作、家事樣樣不可少。儘管身世坎坷,婚後為成群的兒女、為生存所苦,但在多米的記憶所及裡,嗅不出「指腹為婚」的父母親絲毫的自憐與怨天。「他(父親)就是那麼悲慘,一天下來,也沒得吃什麼,也沒得到什麼,可是我很少看他臉上不快樂的表情,他還會邊工作,邊不曉得在唱什麼歌。」
所幸「天公疼憨人」(台語俗諺:意旨老天爺會眷顧憨直之人),勤奮的「憨人們」長久堅持,或許真的感動了天地,諦造了奇蹟,「砂崙」終究變成「良田」,當子女日漸成長後,鄉民們轉種蘆筍、洋姑等經濟作物,外銷日本歐美,在台灣的經濟成長中奠定一定基礎。「台灣經濟轉變,事實上農人在這一環裡面,不能抹滅他們有極大的貢獻。」多米驕傲地說著。
「這些鄉下人他們的渺小,在很多人的眼裡,那麼卑微,可是別忘了他也在發光。」多米用「螢火蟲」形容那一輩純樸、務實、善良的農人們,「尤其螢字上面有兩個火,這個火就像一個光,有生存的希望、生活的希望,還有他們本身人性的光輝。」此時多米眼中已泛著淚光。
「他們沒有像X週刊,XX日報講的那些那麼多錯綜複雜的事。」對於台灣媒體報導氾濫與聳動,周木成更是懷念以前單純的日子、那一群單純的人、那些人身上單純的本性。「他們很簡單,跟你講句話,他沒有什麼動機,人互相間的忍耐,互相間的容忍,天地之間的容忍,這是很好的台灣的文化之一,這其實是讓台灣向前進的力量。」
珍視先輩耕耘,珍惜眼前所有
土生土長在台灣這片土地上,多米也用她質樸、平實的筆調刻劃當年自大陸隨著中華民國政府來台的「外省人」,他們走過時代遷移,與當時台灣社會並存、並容,交織出感人的故事。
「這些人給我感覺通通都很有人情味,通通是完美的,無論是大陸來的、本地人,都很有人情味、很善良。其實,人情味是我們傳統的文化之一,如果丟掉的話很可惜。」
為先輩留下在台灣土地上奮鬥的軌跡,是多米多年來的心願,她更期許自己的記錄能為年輕人打開一扇視窗,去發掘那未曾謀面與經歷的生活型態,因而能更正向的審視自己生存的世代,對生命與人生多一道思考角度與空間。
「它不是一個很偉大的故事,卻是很平實。現在大家都會忽略這種事情,看到事情都是很表面的。如果用一個很漂亮文字表達,可是沒有內涵,其實也沒有用。」多米的外甥李明遠是位專業平面設計師,這位經常為工作熬夜的年輕世代,似乎已厭倦現代煽情與浮誇的出版品,他笑著說:「所以,我再怎麼忙,也一定要幫阿姨把封面設計好。」
新書付梓,一些朋友開始戲稱多米為作家,「我想就是說說好玩啦,大家分享一些生活經驗啦。」
「大家都說現在生活不景氣,找不到工作,但是,比起那個時代還是好太多了,所以大家應該都是no complant才對!呵呵呵……」在多米一貫的爽朗笑聲中,彷彿可以依循著聲音的軌跡發現,曾在台灣另一個時空下,有一群人勤奮、樂天、知足地走過他們的一世……「當現代人面臨的是一種茫茫然的苦,那是相當苦的。所以,反璞歸真其實是最好的良藥。」◇
──轉自165期《新紀元周刊》 (//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