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24)
十三 他所信的2
他在談話中不時嬉笑,有些孩子氣,那也是他的風采之一。這我們已經說過了,我們和他接近就會感到身心怡暢,好像他的談笑會帶來滿座春風。他的膚色紅潤,他保全了一嘴潔白的牙齒,笑時露出來,給他添上一種坦率和平易近人的神氣,那種神氣可以使一個壯年人被人稱為「好孩子」,也可以使一個老年人被人稱為「好漢子」。我們記得,他當年給拿破侖的印象正是這樣的。乍一看來,他在初次和他見面的人的心目中,確也只不過是一個好漢子。但是如果我們和他接觸了幾小時,只須稍稍望見他運用心思,那個好漢子便慢慢變了樣,會令人莫名其妙地肅然生畏;他那廣而莊重、原就在白髮下顯得尊嚴的前額,也因潛心思考而倍加尊嚴了;威神出自慈祥,而慈祥之氣仍不停散佈;我們受到的感動,正如看見一個笑容可掬的天使在緩緩展開他的翅膀,一面仍不停地露著笑容。一種敬意,一種無可言喻的敬意會油然而生,直入你的胸臆,於是我們感到在我們面前的確是一位堅定、飽經世故的仁厚長者,他的胸襟既那麼開朗,那他的思想也就必然溫柔敦厚的了。
我們已經見過,他一生中每一天的時刻都是被祈禱、上祭、佈施、安慰傷心人、種一小塊園地、實行仁愛、節食、招待過路客人、克己、信人、學習、勞動這些事充滿了的。「充滿」這兩個字是恰當的,並且主教過的這種日子又一定洋溢著善良的思想、善良的言語和善良的行為,直到完善的境界。但是,到了晚上,當那兩個婦女已經退去休息時,如果天冷,或是下雨,使他不能到園裡去待上一兩個鐘點再去就寢的話,他那一天也還是過得不滿足的。面對著太虛中寥廓的夜景,繆然默念,以待瞌睡,在他,這好像已是一種儀軌了。有時,夜深人靜以後,那兩個老婦人如果還沒有睡著,她們常聽見他在那幾條小道上緩步徘徊。他在那裡,獨自一人,虔誠,恬靜,愛慕一切,拿自己心中的謐靜去比擬太空的謐靜,從黑暗中去感受星斗的有形的美和上帝的無形的美。那時,夜花正獻出它們的香氣,他也獻出了他的心,他的心正像一盞明燈,點在繁星閃閃的中央,景仰讚歎,飄遊在造物的無邊無際的光輝裡。他自己也許說不出縈繞在他心中的究竟是什麼,他只感到有東西從他體中飛散出去,也有東西降落回來。心靈的幽奧和宇宙的幽奧的神秘的交往!
他想到上帝的偉大,也想到上帝和他同在;想到綿綿無盡的將來是一種深不可測的神秘,無可窮竟的往古,更是神秘渺茫;想到宇宙在他的眼底朝著各個方面無止境地擴展延伸;他不強求瞭解這種無法瞭解的現象,但是他凝神注視著一切。他不研究上帝,他為之心曠神怡。他涉想到原子的奇妙結合能使物質具有形象,能在組合時發生力量,在整體中創造出個體,在空間創造出廣度和長度,在無極中創造出無量數,並能通過光線顯示美。那樣的結合,生生滅滅,了無盡期,因而有生死。
他坐在一條木凳上,靠著一個朽了的葡萄架,穿過那些果樹的瘦弱蜷屈的暗影,仰望群星。在那四分之一畝的地方,樹木既種得那樣少,殘棚破屋又那麼擠,但是他留戀它,心裡也知足。
這個老人一生的空閒時間既那麼少,那一點空閒時間在白天又已被園藝佔去,在晚上也已用在沉思冥想,他還有什麼希求呢?那一小塊園地,上有天空,不是已足供他用來反覆景仰上帝的最美妙的工作和最卓絕的工作嗎?的確,難道那樣不已經十全十美,還有什麼可奢求的呢?一院小小的園地供他盤桓,一片浩闊的天空供他神遊。腳下有東西供他培植收穫,頭上有東西供他探討思索,地下的是幾朵花,天上的是萬點星。(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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