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飾主義」(風格主義Mannerism)
一.興起背景:
「矯飾主義」(Mannerism,中國大陸譯為「風格主義」)一詞源出於義大利語“Maniera”,原意為『手法』,引申為藝術的『風格』。而「矯飾主義」名詞的正式出現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前,由德國藝術史家海因裏希.沃爾夫林(Heinrich Wölfflin)便首先提出,形容義大利在十六世紀時,那些無法被歸類的藝術作品。藝術史家們對此一名稱有過許多的爭論,後來泛指文藝復興晚期(大約1550年-1580年),以佛羅倫斯、羅馬、和曼圖亞(Mantua)為中心發展出的一種藝術潮流。
1527年,神聖羅馬帝國(The Holy Roman Empire)和神聖聯盟(註1)之間的戰爭導致羅馬遭受洗劫,因而結束了「文藝復興」的全盛時期。同時這場洗劫也撼動了「文藝復興」運動的基本信念–「人文主義」和「古典精神」,甚至引發繪畫觀點的爭議,「矯飾主義」風格便在這種時代環境的衝擊下應運而生。
「文藝復興」全盛時期,「古典主義」藝術對人體的精確寫實、比例秩序和透視技法已經達到巔峰,部份畫家開始嘗試改變畫面的結構。原是為了淡化過度寫實造成的低俗感官刺激,而強調靈性與內省式的創新,讓視覺藝術轉向一種「心境上的沉潛與冥思」;只是這些藝術家的「別出心裁」往往「陳義過高」,結果營構出疏離難解的情感表現和藝術創作。在形式上,他們常以拉長的人體比例、不平衡的姿勢、強烈的明暗變化和動態構圖,加上反宗教改革的主題,產生出戲劇化、又強而有力卻又帶著不安氣氛的影像。這種風格可追溯自米開朗基羅作品中碩長扭曲的人體、充滿張力的結構,因此也有人將米開蘭基羅視為矯飾主義的先驅。
在發展過程上,1520年,「矯飾主義」肇興於義大利中部,受政局波動的影響,逐漸向外傳播至義大利的其他地區以及北歐。儘管如此,主要的「矯飾主義」作品依然保留在義大利的佛羅倫斯和羅馬兩地。一般而言,「矯飾主義」可分為前後兩期:1515~1540年為前期,反「古典主義」的特徵在此一時期表現得最為強烈;1540~1590年為後期,義大利各地的貴族政權與政治局勢已較穩定,他們的宮廷成為藝術家主要服務的對象。
事實上「矯飾主義」既不具備先前「正統文藝復興」那種平易近人的特質,內容又過於晦澀抽象,也與後來的「巴洛克藝術」迥異。英國的藝術史家也認為:「矯飾主義」的定義與特質相當難以分類,對主流藝術的影響也並不明確。究其原因有二:一是「矯飾主義」本身便帶有與群眾疏離的深奧傾向,難以引發共鳴,並不能真正突破前進與創新,從十七世紀開始,甚至漸漸呈現貶議詆毀的聲音,被諷稱為「矯飾主義」。另一方面是由於「文藝復興」時期,強調人的創造性與身心全面完美的「寫實風格」與「人文傳統」仍有其巨大的潛力,從而使「矯飾主義」被十七世紀的新藝術形勢–「巴洛克」–所取代。
「矯飾主義」作為突破文藝復興、醞釀巴洛克的過渡階段,仍有它一定的影響與貢獻。「矯飾主義」進一步彰顯了文藝復興以來,畫家追求自我蛻變、勇於突破、深化「文藝復興」的傾向。在當時義大利混亂的局勢下,「矯飾主義」也不失為另一種鼓舞人心、淨化宗教與喚醒虔誠的藝術流派。
基本上,「矯飾主義」莫衷一是的現象多少受到十六世紀社會情勢的複雜所影響﹕
那是一個教會權威開始崩解,遭受批判質疑的時代:1517年馬丁路德(Martin Luther)在神聖羅馬帝國境內啟動了「宗教改革」,一種標榜更「世俗化」,更「人道精神」的新教派誕生了,新教的「反獨尊」、「反教會」,挑戰的不只是正統宗教的神聖性,也衝擊到藝術的創作。由於新教將繪製聖像視為偶像崇拜,北德與北歐地區的人物肖像畫因而大行其道;
那是一個大航海拓殖探險的時代:當歐洲人發現新的海洋、大陸和文明時,茫然欣喜之餘,粗暴、冷酷、高傲與褊狹的負面心態也隨之而來。視野大了,墮落與貪婪也加增了,靈性上的考驗與矛盾也更尖銳了;
那是一個「科學」挑戰「宗教教義」的時代,哥白尼(Nicolaus Copernicus,1473年~1543年)的「日心說」出現,使地球與人類頓時從宇宙的中心點,拋到了邊緣的地位(註2);
那是一個瘟疫肆虐,動盪無常,審判人性的時代:歐洲各國爭相強搶豪奪,擴大貿易的同時,引進了新物種與新商品,但新疫疾,如麻疹與梅毒…等,也順勢傳入了歐洲;
那是一個西、葡、英、法等大西洋沿岸的新強權崛起,重商嗜利的時代:新航路的發現,開啟了新的全球性視野,卻導致了傳統地中海商貿路線的沒落,首當其衝的義大利經濟,除了威尼斯外,均呈現停滯的現象,貧富的懸殊與疫情的蔓延,導致藝術重鎮佛羅倫斯的自由共和政體,被集權的貴族統治所取代,於是「豪門勳貴」成為藝術家服務的新對象;
那是一個伊斯蘭異教勢力西向擴張的時代:拜占庭、阿拉伯、波斯、土耳其等東方的文化元素與西方基督教世界的文化快速地對話與交融,為藝術領域注入了一股嶄新的力量。
1453年君士坦丁堡被鄂圖曼土耳其人攻佔了,基督教世界的版圖更侷促了。隨後,一場政治性的災難徹底地改變了義大利的藝術現況﹕西班牙國王兼神聖羅馬帝國帝王的查理五世(註3)成為捍衛西方繁榮,領導西方世界抵擋回教大軍的救星。1527年,羅馬在查理領軍之下淪陷了,全城慘遭浩劫。長期以來義大利地區與西歐、北歐各國本就有藝術上的歧見存在,對「古典藝術」向來輕蔑的查理五世,尤其不願支持義大利的藝術家,不少藝術家因此浪跡四方。查理五世對於義大利的「城市自治」也不以為然,多數的城市因此被剝奪了自主權。更重要的是,查理五世本人與其領導集團的藝術品味主宰著當時大部分的歐洲,貴族社群對個人權勢的追求、財富的展示與對永生不朽的渴盼,也到了一種令人無法想像的地步,於是結合了勃根地式的繁縟矯揉與西班牙式的宗教狂熱的藝術創作,「矯飾主義」便得到了嶄露頭角的契機。
動盪的時代下,畫家要如何透過藝術創作追求永恆神聖的價值,展現藝術的真與美,有效地制衡或稀釋人性的嗜欲,力挽道德沉淪的狂瀾?如何讓人得以從觀看藝術作品中得到該有的體悟與提升,反璞歸真?「財富」與「權勢」,一次又一次地考驗著「藝術價值」的獨立性與超越性,三者之間如何權衡取捨?「美」的神聖與永恆,是否真的可以超越於人間殘酷與苦難的變化而存在?「矯飾主義」的荒誕與特異,實際上是從不同角度反映了這危機四伏的時代中,身為藝術家的憂慮與困境。
事實上,藝術作品就是藝術家的深層心靈表現,藝術家往往自覺或不自覺地透過作品來反應他所處的時代,「文藝復興」時期的政治環境是詭譎多變的,但當時的藝術家卻用他們的作品提升了人性,也超越了人性,彌補了現實社會與政治上的缺憾,清晰又不失尊嚴地傳達了人類最幽渺複雜的人性。真正的「藝術之美」總能成功地形塑出時代的輪廓與深度,同時也促成了社會的進化、昇華與人性的省思。藝術有時難免表現了一些黑暗憂傷或悲觀失落的事物,只要我們不陷溺其中,並試圖透過面對黑暗的歷程,排除、洗滌殘存在我們自身中的一些負面元素,提升我們自己。透過藝術作品,我們看到了人性的迷失與絕望,卻也帶來了救贖的新生力量。@*
《註1》由羅馬教宗、法國和威尼斯等組織或政權所組成,是自中世紀以來「政教衝突」的寫照。
《註2》長時期以來基督教會是採信託勒密(西元2世紀希臘的天文學家、數學家及地理學家)「地心說」的天文體系,這一體系的基本出發思想是:上帝所創造的地球與地球上依靠教會透過聖禮救贖的人類,是處於宇宙的中心。哥白尼對托勒密的系統產生了懷疑。為了簡化理論,符合實際觀測的結果,1543年出版的《天體運行論》一書中,哥白尼將宇宙天體運行的不動點從「地球」移動到了「太陽」上,提出了「日心說」。他指出「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與五大行星一樣圍繞著「太陽」公轉,其自身又以地軸為中心自轉。史稱「哥白尼的革命」當時許多天文工作者只把這本書當作編算「星曆表」的一種方法。《天體運行論》在出版後70年間,雖然遭到馬丁路德的斥責,但未引起羅馬教廷的注意。後因布魯諾和伽利略公開宣傳「日心地動說」,危及教會的思想統治,羅馬教廷才開始對這些科學家加以迫害,並於西元1616年把《天體運行論》列為禁書。然而經過克蔔勒、伽利略、牛頓等人的工作,哥白尼的學說不斷地推陳出新;恆星光行差、視差的發現,使「地球繞太陽」轉動的學說得到了更近一步的證明。 哥白尼的學說不僅改變了那個時代人類對宇宙的認識,而且根本動搖了歐洲中世紀宗教神學的理論基礎:因為如果「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那麼救贖人類原罪的教會組織,形同被邊緣化了,失去了中流砥柱的核心位置。哥白尼之後,「自然科學」雖開始從「神學」中解放出來,科學的發展大踏步地前進,但人類對「神」的虔誠,也就日益微弱了。
《註3》史家將16世紀視為查理五世的稱霸期。15世紀時,西歐已有一些實施「君主集權制」的「民族國家」出現;16世紀時,這些王朝間的「均勢」,被通過聯姻而迅速崛起的西班牙王室所破壞。西班牙王室斐迪南和伊莎貝拉夫婦將他們的女兒胡安娜嫁給神聖羅馬帝國帝王--哈布斯堡家族的菲力二世。胡安娜和菲力的兒子查理繼承了西班牙聯合王國、西班牙在美洲和義大利(薩丁尼亞、西西里、那不勒斯)的殖民地以及哈布斯堡王室在中歐的世襲領地(奧地利、施蒂裡亞、卡林西亞、卡尼奧卡等四個公國和蒂羅爾州)。另外,查理的祖母(法國的瑪麗)還傳給他勃根地(弗朗什孔泰、盧森堡和富裕的尼德蘭)。查理不顧分別來自法、英兩國君王法蘭西斯一世和亨利八世的反對,於1519年當選為神聖羅馬帝國帝王。因而,查理五世在19歲當上統治者時,領有的地區,比從9世紀查理曼帝國建立以來,任何一位君主所擁有的版圖還要大,查理成為當時歐洲的頭號權勢人物,掌控整個歐洲和新世界。查理五世的王朝勢力除了介入宗教事務之外,也帶動「重商主義」與經濟競爭的潮流,深深地影響了16世紀歐洲歷史的進展。整個歐洲貪婪地注視著源源不斷地流入伊比利半島的香料和金銀。法國、荷蘭和英國在競爭心態下也都渴望打破西、葡兩國對東方貿易的壟斷,直接與商機日漸茁壯成長的西屬美洲殖民地(中南美)往來,企圖迎頭趕上,建立他們自己的殖民版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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