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女同事很憂傷地告訴我說,她助養了一個山區小孩,每學期資助她學費和生活費500元,這只是一件中檔衣服的價錢,卻能讓一個孤苦無依的小女孩重拾對生活的希望。如此有意義的事情,卻招來家人的一致反對。老公為此和她激烈地爭吵了一架,說:當了十幾年記者,妳還這麽幼稚,現在社會上裝窮騙錢的人還少麼?即便不是騙子,那貧窮人口多了去了,妳都管得過來嗎?妳只是個小老百姓,不是上帝!
她一向認為最理解自己的母親也發言說:妳都三十好幾的人了,做事怎麼一點都不理性,到現在還是這樣易燃易爆易感動。也虧了妳是在報社,行為還不顯得怪異。妳知道吧?像妳這樣的人,在社會上早成異類了。
女同事說這話時,眼睛的鏡片裏閃過的是一片潮霧,在這片潮霧背後,我看到的是一雙困惑而無辜的眼睛。她翻來覆去地問:我做錯了什麼?我沒做錯!500元錢,只是別人做一次頭髮或買一次化妝品的錢。如果我用來做這些事,家人們不可能對我動這樣的肝火,因為我們的家庭條件承擔得起。這數目對於我個人的收入來說也只占極小的比例。我用這少得可憐的一點錢去幫助別人難道比拿去打牌拿去吃喝拿去揮霍掉還不可饒恕?要知道,就在老公罵我的那個晚上,他和同事們去喝酒所花掉的也不止兩個500元……
女同事憂鬱地離開了。看著她黯然的背影,我心中隱隱有些刺痛。這是一個當今新聞界還殘存著的不多的有熱血的女記者,能吃苦且賣命,最可貴的是有著極強的正義感和善良。她做了很多受讀者歡迎的好新聞,也得罪了不少人。和她資歷相當的女記者們,資質和水準遠不及她的,一個個要麼去搞經營搞成了富姐,要麼寫領導滿意的新聞寫成了紅旗手或部門主任,收入也數倍於她。而她依然我行我素,獨行俠一般,見惡就打,見可憐就幫。在旁人眼中,義無反顧地生活在夢想之中。
時至今日,連她最後的後方──家庭也已漸不能容忍她的行為方式。而這又恰是她最在乎的。這使她多年來第一次開始反省自己究竟錯在什麼地方?但她始終沒想通自己究竟錯在什麼地方?相反,她感覺到的卻是她所在的社會空氣出了什麽問題,只有一個出了問題的社會空氣裏,才會是善良遭到惡意的質疑;理想主義受到詆毀和嘲弄。卑鄙的處世技巧被稱為成熟;高尚的思想和行為方式被嗤爲幼稚,就如同在花園裏生活得開心愉快的是蝴蝶和蜜蜂,在廁所裏生活得最快樂的是蒼蠅和蛆一樣。若要看一個社會的風氣如何,只須看在這個社會中哪些人活得最好最滋潤,則一目便知了……
以上這段話,是女同事離開時我腦中閃現出來的。與她那因善良而受傷害的背影疊加在一起,使我的失眠症雪上加霜,它逼迫我從被窩中翻身出來,在川西今冬第一場寒流中,靜靜地將它寫在日記本上。@